繁复的礼节之后,太子与众人说不上几句话,就该回宫了,不然留在这里,会妨碍旁人享宴,皇帝的赐宴,就变得毫无意义。
众人才将太子迎进门,这就要送出去,七姜赶来跟随在展怀迁的身边,然而太子离去时,没在人群里见到陈茵,不禁微微蹙眉,便又给展怀迁递了眼色,这才登辇。
当冗长的队伍完全从司空府门前走完,展敬忠才要带着家眷进门,何夫人身边的大管事匆匆而来,恭敬地告知,老太太要女儿女婿前去开席。
展敬忠看向身旁的妻子,何翊翎今日一袭绛红万蝠祥云礼服,衣衫之精致,连中衣交领上,都用金线细细地绣上祥云,举手投足光华万丈,凭谁看一眼,都不难猜她是今日的主角。
“翎……夫人,走吧。”展敬忠伸手,想要让妻子搭一把,但做好了准备随时收回手,毕竟在何翊翎的面前,他是有多远滚多远的好。
意外的是,令七姜和展怀迁都惊讶的是,母亲竟然伸手搭在了父亲的手腕上,仪态端庄地迈开步子,在父亲有些错愕的局促中,夫妻俩双双进门去了。
七姜和展怀迁对视,这人眼底一瞬而过的惊喜,让她颇有些心疼,他是多么盼着父亲母亲的和睦,但心里又明白,眼前的不过是敷衍外人的体面,他不能高兴得太早。
“走吧……”七姜温柔一笑,拉了拉展怀迁的衣袖,但跨进门就松开,优雅斯文地走在他身边。
在得到岳父岳母的应允,向舅兄致意后,展敬忠与何翊翎共同举杯感谢宾客光临。
一番祝福与客气后,鼓乐响起、歌舞升平,传菜的下人井然有序地游走在宴席之间,因男女宾客分席而坐,七姜随公公婆婆和展怀迁一起见过贵客后,就退回到了女眷这边,来伺候外祖母。
“去吧孩子,只管自在些。”老太太爱怜地说,“不必在我身边做规矩,听说太子托你照顾陈家女儿,去陪伴她才好。”
“是。”七姜乖巧地应下,向在席的几位长辈问候后,便往陈茵的坐席走去。
老太太身边,皆是何家宗亲里德高望重的女眷,今日算是头一回正正经经地打量这展家的新媳妇,纷纷对老太太说:“外头的话果然不可信,这孩子不仅模样生得好,气质仪态也是大家风范,这年头的人心太脏了,那么小的孩子,碍着他们什么了,传得那样难听。”
亦有人道:“皇上赐婚,果然不是玩笑的事,他们必定是眼红了。”
老太太乐呵呵地说:“日久见人心,我们孩子才不计较呢。”
这边厢,七姜来到陈茵身边,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戏文,七姜坐下说:“那日姐姐没来听书,我和玉颜玉颂都扫兴了,下回可一定得补上。”
陈茵道:“我没什么机会再出来了,要不你们多摆几次宴席,我兴许还能来。”
这话听着心酸,可说话的人并不忧郁,七姜能感受到,陈茵仿佛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她不再哀愁、不再幽怨,她开始凌驾于贵妃强加给她的人生,凌驾于太子的无理和无情。
“茵姐姐,你让展怀迁对我说,不会输给我,是什么意思?”七姜问。
“要像你一样,好好为自己活着,在认识你之前,我从没有这样的意识。”陈茵给七姜斟酒,两个姑娘轻轻碰杯,她说,“想通了之后,不用离宫我也解脱了,我要对自己好,谁也不指望。”
彼此都不太会喝酒,小小一口都辣得皱起眉头,偷偷掩面笑作一团,投缘的人凑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直到有人去向大夫人敬酒,七姜才不得不离去,作为儿媳妇在一旁帮着婆婆答谢。
婆媳俩今日皆是光彩照人,虽说做姑娘那会儿,贵妃娘娘才是名动京城的第一美人,可何家大小姐亦是绝世佳人,如今,岁月也未曾在她脸上留下痕迹。
在座的女眷,何止几年,几乎都是十年没见过她,上一回还是窦良娣殡礼,皇城门下的匆匆一眼,那庄重清高的太师夫人之威,早就让人明白,城郊十年,不是什么苦哈哈的心酸事,何翊翎活得好着呢。
一旬酒过,大夫人让七姜回席去歇着,可才说话,下人匆匆而来,道是晋王妃驾临。
晋王妃今日本在受邀之列,但前日忽然派人传话,说身上不爽不来了,这会子突然又来,少不得兴师动众,展敬忠也放下酒杯,随妻子一道迎出来。
晋王妃说:“本该早些来,但听说太子前来赐宴,我不敢冒犯,这会子却又晚了,很是失礼。”
大夫人恭敬又和气:“娘娘驾临,妾身倍感荣光,还请娘娘上座入席,允许妾身为您敬酒。”
晋王妃笑道:“夫人与先父王母妃同辈,本是我与王爷的长辈,实在不必这般客气,今日寿星为大,你我一同入席才好。”
大夫人上前搀扶,七姜规规矩矩地跟在一旁,晋王妃见了她,笑道:“那日赏花宴,没能尽兴,我时常盼着妹妹再来府中一聚,妹妹可千万别见外。”
这声“妹妹”,七姜实在担当不起,唯有端着笑容假客气,她少开口说话就不会错。
一番折腾后,筵席重开,晋王妃与老太太几位列上座,方才老妯娌姐妹间玩笑说话的自在没有了,年轻的王妃坐在一群老太太中间,她再怎么落落大方,旁人也少不得拘谨些。
果然,王妃驾临后,女眷这边的热闹就淡了,方才还有年轻媳妇和姑娘们在席间走动,这会儿只剩下传菜的下人。
七姜回到陈茵身边,才吃了两口菜,就有随行的嬷嬷来提醒,说:“姑娘,王妃跟前,您该去行个礼,怎么说,也算是您未来的嫂嫂。”
陈茵悠然抬眸,淡淡地问:“那是嫂嫂大,还是太子妃大?”
嬷嬷怔住,尴尬地相劝:“可您还没册封呢?”
陈茵笑道:“是呀,我还没册封,可太子妃该有的尊贵和憋屈,我都有了,我还以为,我已经是太子妃了。”
“这……”
“一会儿我和茵姐姐过去,嬷嬷不必担心。”七姜打了圆场,手底下却偷偷给陈茵比了个大拇哥。
“近来的麻烦事,矛头都指向晋王府。”陈茵则悄声在七姜耳畔说,“你别看晋王妃云淡风轻的,心里不定怎么慌呢,晋王留她在京城,未必不是丢给皇上的人质。”
七姜却望着陈茵,陷入了犹豫,她和展怀迁对皇后之死的怀疑,到底要不要告诉陈茵,会不会让她内心的世界再次坍塌。
“姜儿。”
“嗯?”
“你说晋王要是谋逆成功,太子会是什么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