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期料到晏迟今日肯定会来清欢里,以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小别胜新婚,但只不过旁的人可以被晏国师的作态迷惑,她必须保持清醒,当然是要自觉准备好一桌美味佳肴,为晏郎“接风洗尘”。
她现在正做一道麻辣蹄筋。
这道菜是这回支线任务达成,系统教授予她,据小壹说是什么满汉全席九白宴的一道名菜,芳期不知道这道菜在后世名不名贵,总之为了弄这道菜的主食材,她还是求了温大娘——牛蹄筋,是温大娘在宫里当厨娘的小姐妹提供。
大卫禁杀耕牛,老牛、病牛不能劳作,先得通报官衙才能宰杀,市面上不允贩卖牛肉,富贵人家若然嘴馋,又不愿违法宰杀自家耕牛的话,可以通过黑市购买,不过就连黑市上都没有牛蹄筋贩售,因为其实不少饕餮客都知道牛蹄筋口感淡嫩,质地有若海参,且常食还有补肝强筋、益气健膝的功效,故而就算有人私宰耕牛交黑市牟利,牛蹄筋也会先被“剥扣”,饱自己的口腹。
牛蹄筋实在是种比鲍参翅肚更加难获的食材。
当然倘若晏大国师出手,不难得获,但芳期而今还并没有仗着晏迟的脸面“索贿牟私”的意识。
昨夜她就把牛蹄筋加各种香料,用慢火煮了一夜,现在捞出,切段,再用高汤炖够半个时辰,当有香味弥漫出来,芳期交待三月盯着火,她已经听禀晏迟正在寝房,打算先去晃一晃,把高蓓声如何冲犯她,她如何下令将高蓓声禁足的事说一说。
怎知一进屋,就见晏迟摆开一副楚河汉界的象碁局,芳期顿时想要退出去。
“躲什么躲?过来,我得检验你这几日有没有偷懒。”
芳期只好硬着头皮过去,眨着眼做可怜状:“晏郎行行好吧,我这几日可没空闲研习棋艺,但我却不是因为偷懒,冬至节到了,我虽不能出席宴席,可国师府得设宴,琐碎事总得需要准备吧……”
“你这借口找得不错,换别家我也就信了,但在国师府,这些事情付英、徐娘难道不能张罗?”
芳期:……
她只好坐下,拿起棋子,还没放下去,就有了解围的人。
八月真是个好丫鬟!
“夫人,金屋苑里无期跟小卓闹了起来,无期非要闯禁,小卓阻拦,无期居然对小卓动手,徐娘刚才得报,已经赶去处理了,让奴婢来禀报夫人一声。”
一听这话,芳期连忙起身:“我先去看看。”
“坐下。”晏迟冷冷道,蹙眉看向八月。
八月一副无知者无畏的模样,居然还敢跟晏国师大眼瞪小眼。
“无期是谁?”晏迟问。
“是高孺人的婢女,原本是相邸的官奴,服侍老夫人的,名唤宝禄,被老夫人赐给高孺人后,就改名无期了。”
晏迟看着芳期:“你能忍得?”
芳期:……
她好半天才醒悟过来“无期”这名有哪里不妥:“我是今日才知道有无期这个人名的。”
八月愤愤道:“慢说夫人,今日要不是无期生事,奴婢竟都不知道她被改了名。”
“把高氏、那官婢都给拎来!”晏迟下令。
八月眉飞色舞,脆生生道声“遵令”,脚不沾尘就飞奔而去。
芳期虽把高蓓声禁了足,可小心眼如她仍然还记得一晨一昏让高蓓声来清欢里立规矩,卯时得到,芳期根本还没起身,等她起身,就让高蓓声回去金屋苑,傍晚好些,也就只让高蓓声罚站半个时辰而已,总之高蓓声虽然天天来清欢里,芳期其实根本没同她照面。
这一回见……
哎呦喂,怎么病成这副模样了?脸这么红,是发热了吧,高蓓声对自己也够狠的啊,好端端的折腾出一场大病,可她怎么会以为晏迟因此就能怜香惜玉?
“郎主恕罪,奴婢并非故意触犯府规,实在是逼于无奈,孺人受夫人责罚被禁足,心里已是又惊又怕,偏这几日以来,孺人因一早一晚来夫人居苑侍奉,再受了风寒,今早回到金屋苑就发起高热来,奴婢是想来求夫人下令让请医,才不得不闯禁。”不需责问,无期自觉双膝跪地,说的话听来虽然可怜兮兮,掰细来听分明就是控诉,好在是这个官奴还没有带着作态的哭腔,惺惺作态得还不至于让人酸出一胳膊寒栗来。
芳期认得这个官奴。
她的姐姐宝寿曾经就是老夫人冠春园里的一员“悍将”,曾经为了老夫人连把翁翁都冷嘲热讽一番,后来嫁了王家的官奴子,偶尔还会回相邸拜望老夫人,而无期,比她姐姐更加烈性,芳期就听见过她手叉小蛮腰训斥周小娘,她爹刚说半句维护周小娘的话,又挨了无期的“炮轰”。
老夫人为了高蓓声可真舍得“注本”,可惜,任是无期如何彪悍,在国师府可蛮横不起来。
“你的名叫做无期?”
“是。”
“高氏,你好大的胆!!!”晏迟拿起一枚象碁,重重打在棋盘上另一枚象碁上。
芳期:……
她的巡河炮又折在了晏国师的马蹄子下。
高蓓声被凶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喘,站都站不住,像立时就要翻白眼昏厥过去一般。
“郎主恕罪,奴婢的名是相邸老夫人所赐,与孺人无干。”
晏迟根本不搭理官奴,单指着高蓓声质问:“是相邸老夫人有意用这官奴羞辱我与夫人么,高氏你明知这奴婢的名不妥,却故作不觉,你可别把过错都推在相邸老夫人身上。”
高蓓声这回不敢再咳喘了,连忙申辩:“姑姥姥怎会折辱阿郎……”
她自己都醒悟过来这无异于承认老夫人有意折辱的人是芳期了。
“我表字无端,老夫人和高氏你们是知道的吧,一介官奴,名讳竟敢犯我表字,这不是折辱我?还是说,老夫人和高氏你出身名门,竟然不知奴婢应当避讳主家?”
“奴婢知罪,奴婢恳请郎主赐名。”无期果然是一员悍将,这时一看情形不妙,居然还能冷静沉着,企图把这桩事用“赐名”了结。
“我不会赐名,我只会赐死。”晏迟终于搭理了搭理无期。
当然还不如不搭理。
“夫人宽仁,不愿为了这点小事动肝火,施责罚,但我的眼里可从来揉不进沙子,高氏,这个官奴我要交官牙发卖,但她本是你的人,身契也在你手里,你可以保下她,不过……”
“是妾身的错,妾身因为妒嫉夫人,明知婢侍的名讳冲犯夫人却未纠正,阿郎要罚,妾身领罚,只望阿郎宽敕宝禄。”
“你是良籍,我能把你罚为役作么?或者说高氏你为了保这奴婢,甘愿请离?”
“官人就别吓高孺人了,我看孺人这回是真生病了,真要被吓出个好歹来,官人日后见高公,总会过意不去,要说宝禄的名儿,孺人这错也不值得施重惩,妒嫉之心人皆难免,我被妒嫉了我反而高兴,所以这件事,改名也就罢了。”
“笞二十鞭。”晏迟终于“法外开恩”:“谁挨鞭子你们主仆两个商量下吧,要高氏你说话算话,责罚等你病好后再领。”
芳期听得太阳穴直抽,晏国师这样讲,就是必须让高蓓声领鞭笞了。
“这是罚你主仆二人冲犯我,夫人宽赦了你们冲撞她的罪罚,我不过问,但这官婢犯禁,是触犯了府规,就按府规领罚吧。”
宝禄在相邸从来没有想过会挨责罚,一听高蓓声替她挡了二十鞭,结果居然还要被追责,她哪里服气,竟然申辩:“奴婢犯禁是因孺人病重……”
“你们那些花招手段,就不用在我面前耍了,高氏这病,昨晚上在冷水桶里泡出来的吧,你爱这么折腾自个儿我不管,但折腾完自个儿来挑衅我晏迟定的家规,还指望我姑息纵容?我算是好心了,第一回就揭穿你们的诡计,要不我装作不知情,由得你们再多折腾几回……高氏,你也够蠢的,你固然明白护不住心腹就再无望笼络更多心腹的道理,硬着头皮替婢侍挡箭,可这样的货色……”
晏迟冷冷瞥了眼宝禄:“她算是心腹么?看着高氏你施苦肉计,她想横竖损的不是她自己的身子骨,由得高氏你替她挨鞭子,她一声不吭,当听得她到底难免一场责罚,为了她自个儿倒敢据理力争了,高氏你无论什么,都是只知皮毛啊,既然蠢笨,就不要自作聪明,这也算是我看在你祖父的情面上,给你的又一个忠告。”
芳期在旁听着,对晏国师简直就是肃然起敬,她从来都没看过哪个人用抽鞭子和骂人蠢的方式施行过“怜香惜玉”,且当面就挑拨离间不说,这效果……
只消看看高蓓声的鹰钩鼻对准的是宝禄,就知道效果绝对勿庸直疑。
当主仆两个走得不见影,芳期还沉浸在对晏国师有如“滚滚长江”的敬佩之情中,却被晏国师一个马蹄子惊醒,芳期看着自己继巡河炮后又损失了一枚先锋卒,赶紧脚底抹油:“我想起来了,锅里还炖着马蹄筋呢,该捞出来下炒锅了,失陪失陪,晏郎慢坐。”
晏迟看芳期像脚踏流星般转眼溜得不见影,“呵”地一声笑出来:“八大益处,我也是个傻子吧,居然还真信这黄毛丫头能有这些优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