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姬看对面的人,签了枚蜜饯递过来,她连忙双手去接,刚把蜜饯喂嘴里,就听:“夫人要真给吴姬蜜饯,吴姬怕是得跪着接了。我可不是怪吴姬对我不说实话啊,我能体谅吴姬的心情,原本呢,还有攀附夫人的些点机会,但今日被夫人在牡丹亭撞见了,走夫人的阳光大道就彻底没了指望。
不用跟我用这些心眼,我既答应了吴姬的话,就势必不会食言。这次机会错过也就错过了,机会下回还有,夫人总不能一听赵姬到金屋苑,就回回跟来找吴姬你对局吧,所以吴姬不用瞒着我,今天究竟吃了多少气辱。”
吴姬先是一呆,跟着又是诚惶诚恐地站起身:“妾真是糊涂了,敢在娘子跟前耍这些小心思,娘子可真是目光如炬,不愧幼承家学机智远见,妾对娘子心服口服,日后必定不敢再有任何隐瞒。”
高蓓声的笑容里才没了冷意:“说吧,夫人究竟怎么对待你的?郁气憋在心里头可不好受,说出来才能缓解。”
“夫人那棋艺,妾便是想输竟都没法输,干脆把心一横还如过去一般拿真本事对局,夫人说听说酒肆外街巷里有靠摆棋局为生的象碁手,妾有这本事,日后哪怕被逐出国师府倒是可以以此为生,这既是糟践又是威胁,妾听闻后脑子里一团乱心里更是像破了个洞,没着没底的。不瞒娘子,把妾送来国师府的郎君早就如了愿,放福建外任,但他还指着妾取悦阿郎,好为他日后的晋升之途铺垫呢。
妾要是真被逐出国师府,哪能指望他还能收留?只好再入风尘伎馆,慢说用度衣食的跟国师府根本法比,只怕成了被逐的弃妇,处境远远不如当初。总之妾身现在并无他法,虽一心一意向着娘子,又担心夫人立时发作。”
高蓓声挑着眉弓:“她就是吓唬你,今日牡丹亭里这么多人,她敢都逐出国师府?不过你的处境我也能体谅,这样,明面上你莫急着趋附赵娘子,等我把你的诗文转交,赵娘子看得入眼了,自然会主动与你结交,只要你有赵娘子的交情在,夫人就必然会心存顾忌。”
吴姬又赶紧说了不少谄媚奉承的话,从行动上表示今后一定会牢牢抱紧高蓓声的大腿,高蓓声听着,心情有了好转——这吴氏,过去对别的人可没有这般奉承过,她倒是好眼光,心知肚明我跟那些姬人们根本不一样,就算这时的处境不算好,那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便让婢女给吴姬倒了盏熟水喝,且滔滔不绝她在闺阁里的旧生活,显摆足够了优越感,才又漏点口风:“我的祖父,过去跟赵相公是知交,且德高望重,大受世家推崇。阿郎固然是因为这两个原因才举荐祖父为太学丞,但对我多少是念着情份的,哪里像表面上那般厌鄙。这事夫人心里也清楚,所以再是如何提防打压我,她也不敢太过份。”
等芳期过几日又找吴姬对局的时候,吴姬就把这话告诉了芳期,这当然没有什么作用,不过芳期也不着急——高仁宽是凶手,但他做的事肯定不会告诉高蓓声这孙女,现在高蓓声当然就不可能透露出有用的消息,这件事心急不来,得缓缓布局。
芳期只交待吴姬继续跟高蓓声奠定“友谊”。
转眼间,就真到了牡丹花开的时节,辛远声还真已经快速择买了铺面,没开在临安城最繁华的万松岭御街区,因为这里最靠近的是皇宫,皇亲国戚达官显贵多在这一段聚居,地价太高,且集中的店铺多为金银珍宝,虽说沈厨敢在这一区开店,芳期却自知她还没有这么深厚的资金实力,那些达官显贵最看中的是沈厨这类老店的名气,不适合新店在这区域占码头奠根基。
芳期甚至放弃了鼓楼御街区,她选择的是钱塘门外的西湖边,说起来距离无情苑倒是很接近。
那一片的店铺一来易寻,再则毕竟不管是临安城的居民,还是外地来的游客,都爱游逛西湖,只要是去游逛,总不能还赶回城中去用餐,必须选择在左近一边赏景一边饮食,这里的食肆不愁客源,用相同的钱,在万松岭御街区只能置下一间窄铺,在西湖边上却能买下一处宅院了,芳期设想的是,将院子营造得雅致些,多开辟些厢间,这样的环境既符合达官贵人的需求,更能满足文人墨客的品味,隔着花苑,无论厅堂里如何宾客满坐,都不至于影响后苑厢间的清静。
她还接受了小壹的提议,在角门口建几间铺面外销几味特定的菜肴,这样一来那些游湖的客人,就算定好了在游舫上饮食,经过时都不妨捎带上几种小菜,她手上有特殊的食材,大有利于快速扩张韶永厨的名气。
因为铺子布置装缮的事宜,辛远声这一段隔三岔五的就会来国师府与芳期碰面,但因为他有官职在身,多少回其实都是来去匆匆,这天辛远声正逢休沐,而芳期因为把佛跳墙传授给了卢四娘,她尝着是很能入口了,于是乎请了生意伙伴来试菜,辛远声方才坐下来饮谈。
晏迟不在家,芳期仍然是在长夕苑招待辛远声,可今日却有一位“不速之客”,正是梅薇裳。她这段时间还真是时常就来找芳期闲聊,又动手给芳期做了一双绣鞋,针线工夫比芳舒都是不差的,芳期跟她闲聊起来,才晓得这位梅表妹在家时也常用女红帮补家计,虽说不至于像过去芳舒似的直接把绣活卖给绣坊,不过是供给宗家的亲长,好为一家四口换得更多宗家的照顾,只家境足见也不宽裕了。
芳期很怜惜梅表妹,这天听说她来了也没避着让她一块享口福。
梅薇裳显然从来不吃到过如此美味可口的菜肴,大快朵颐之余还不忘连连称赞,忽然就提出了想跟芳期学厨艺的话。
“这可不行,梅公怎么也不会允许家中闺秀给我做雇工的。”芳期挑学生是有要求的,她的厨艺从来没打算过乱传。
“我是想学几道拿手菜,日后做给四表哥吃。”梅薇裳抓着芳期的手臂恳求。
把辛远声都说得一怔,芳期也有点木讷了。
“日后做给晏四郎?”
“阿爹阿娘的想法是让我嫁给四表哥,沂国公跟黄夫人也都答应了,三嫂,要不是四表哥,我是肯定不会答应做沂国公府的子媳的,但四表哥跟沂国公、黄夫人并不是一丘之貉,我才听阿娘劝,想着日后跟四表哥一同守好本该属于三表哥的家业。”
芳期撑着额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冼氏哪里在意沂国公府的家业归不归晏迟啊,摆明是看晏竑被册为沂国公世子,日后将继承爵位,才逼着晏永、黄氏接受十六娘做子媳。但她转念一想,梅表妹的头脑是不怎么聪明,但长处也恰恰就是简单纯良,不至于祸害晏竑。梅仁行夫妻两个哪怕是想占沂国公府的便宜,横竖晏迟这财大气粗法,他也不至于真在意钱银,这件事她就不插手了,管那边怎么折腾呢。
“家常菜我倒可以教你几道。”芳期扛不住梅表妹摇晃式的请求,勉强答应。
辛远声难得看芳期哭笑不得的模样,颇觉忍俊不住,今日因为有个根本不熟的梅小娘子在,他就没说几句话,直到梅薇裳吃饱喝足告辞了,他才点茶,一边跟芳期说话:“晏四郎被册世子,这当然是因为无端拒绝了袭爵,他是真看不上晏家的破爵位,不过晏四郎的品行跟他的父兄大不一样,我看这位梅小娘子也是胸无城府的率真女子,他们二人若能成眷侣,至少日后不会再跟无端为敌了。”
“不瞒辛郎,我也是想着至少让晏郎跟晏四郎修好,他身边多一个家人,才不显得如此孤伶伶的,晏永跟黄氏晏郎是必不会放过的了,连同梅公夫妇二人晏郎对他们都没好看法,也幸亏晏郎对梅小娘子尚不厌恨,大抵还乐意认她这个弟妇。”
“不是无端不放过晏永,是晏永这当父亲的不放过无端。”辛远声微微蹙着眉头:“近一段,晏永为了攀交荣国公,跟越国公、郑国公又再恢复往来,我怀疑眼看着太子监国已成事实,罗荣图跟赵环摁捺不住再图谋储了,毕竟他们要再韬光养晦下去,就再别想东山复起。”
芳期听明白了:“辛郎言外之意是,趁着这时储位尚且还能撬得动,罗荣图跟赵环决定破釜沉舟了?而且他们还想串联后族,晏永为了对付晏郎,也下定决心孤注一掷。”
牵涉到谋储,要是没能撬动储位,晏永这沂国公的爵位那就必定保不住了。
不过芳期突然想到这些人打算拥立的是谁:“不会是淮王吧?”
清河王大抵是不可能再东山复起了,罗贵妃的儿子还有一个淮王,罗荣图是淮王的舅舅,赵环是淮王的姨丈,淮王要是能问鼎储位,对于罗荣图跟赵环才有最直接的好处,芳期不关心淮王的死活,但芳舒却是淮王孺人,淮王的安危自然也直接关系到芳舒的安危。
“淮王自己无意争储,被连累的可能不大,且罗荣图跟赵环未必不知道淮王跟他们不是一条心,所以荣国公才会以为有利可图,他的打算,应当是说服罗荣图跟赵环拥立八皇子,三家联手,一齐先除司马氏。”
芳期知道太子有晏迟这么个神助,是不可能被这几个人从储位上撬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