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职业敏感”,胡椒一离开芳期身边就特别留心周边环境。
怀玉楼外的十来株红梅,美艳的花色掩映之下,可以看见那方安安静静的水池,仍然是没有闲人往这里来,胡椒确定楼外还跟刚才一样,不存在奇怪的人藏匿在什么地方窥望。她刚才跟着芳期过来的时候,特意看了眼水池,池上虽有模要样建着一座高拱桥,可池水一目了然的清浅,便是不小心摔下去,仅仅是淹没半截小腿而已,没有危险隐患,当然也不可能潜藏什么人。
往前走了没多久,就见几个仆婢提着食盒过来,打头的就是芳期找到并嘱托的那位管事,她也认出了胡椒和文心,站着寒喧几句,问得胡椒只是跟文心去一趟后宅,芳期她们仍然还在怀玉楼中,管事就没再多耽搁。
没有任何蹊跷。
胡椒跟文心继续前行一段,遇见个脸生的婢女,但穿着的是青衣青裙,跟今日不少忙前忙后的婢女为统一服制,应当是徐相邸的下人,她站着跟文心说话:“娘子忽想起来有件事得跟大娘子商量,让奴婢先替文心姐姐领胡椒姐姐往后宅,交代文心姐姐等大娘子能抽出空的时间,务必请大娘子往见。”
“领路人”就变作了青衣婢女,胡椒走了一段,回头一望,确见文心是往西侧偏厅那头拐,方向没有出现偏差,应当确然是遵从徐娘子的嘱令去见岑娘子了。
直到这时,胡椒都没有生疑。
要是今日换别的人家,她肯定不能把芳期“扔在”个僻静地方,不过胡椒也知道芳期跟徐相邸的人情谊不普通,无论是王夫人还是徐家兄妹,对待她家夫人别说恶意,半厘的嫌隙龃龉都是不存在的,尤其是徐娘子,跟夫人比亲姐妹还要亲,文心确定是徐娘子的贴身婢女,是可以信任的人。
再往前走,又见一个青衣仆妇,提着三层食盒,这人又是个面生的,不过衣裙跟“领路人”一模一样,她不像刚才送饮食的女管事般主动搭讪,只是默默让到道旁,垂着头脸,等她们两个先从小迳上经过。这样的态度胡椒原本也不至于生疑——在国师府,仆婢间也存在着高低之分,比如大多数仆婢见了徐娘,也会像这样让道以示恭敬。
但胡椒打仆妇面前经过的时候,感觉到暗暗窥望的目光,她立时扫了仆妇一眼,并没“捉住”窥望的证凿,胡椒也能笃定该仆妇至少是有鬼祟的行为,她心里绷紧,微微蹙了眉。
“刚才那仆妇与你着的衣裙相同,但怎么跟早前的那几位,甚至文心的衣裙均有差异。”胡椒问。
青衣婢飞快地回应:“今日家中的仆婢都是按职事不同分派的衣裙,便于区分各人负责各项事务,文心姐姐与奴婢们当然更不一样了,娘子虽是相邸的女儿,到底已然出阁,文心姐姐是随在娘子身边儿,故而其实已经算是童郎君家中的奴婢了。”
这回应倒也没什么蹊跷,胡椒就想国师府设宴,确然会按职事不同规定仆婢的衣着。
她就犹犹豫豫地又跟着青衣婢前行一段,然后就遇见了徐二郎。
明溪当避开了嶂间散人的阴谋,笃定的是嘉定伯府的人不安好心,虽说嶂间散人因为受到主家的侮辱已经先一步告辞,然而嘉定伯府的人都没有为此跟徐相邸翻脸,明溪对于他们的言行十分关注,然而这时间,梁夫人等女眷在西侧偏厅,江淮跟他的父亲一直在闲扯,江世子被他的兄长拉着对弈,江玉衡因此寸步不离兄长左右。
明溪就不再浪费自己的眼睛一直盯着这几个人了,他打算四处转悠一下,避免疏忽所生的意外,刚才他瞧见几个仆妇在备膳间似有异常行为,要了好些饮食,一问,才知是芳期的需要,得送去怀玉楼。
原本他也没放在心上,可溜达着溜达着,就觉着不去怀玉楼看一眼总无法安心,那陈小娘子也就罢了,明溪听明皎说过芳期确然跟那位化干戈为玉帛,陈小娘子脾气虽大但其实没啥歪心眼,可在怀玉楼的还有一位丁氏女。
无论丁家,还是宣家,都与向进关系密切,向进父子虽死,正因如此丁、宣两家与太师府的仇隙越结越深,明溪虽不知宣丁氏是何性情,但他还是决定应当更谨慎些。
他的步伐有些急。
这导致了他起初并没有留意胡椒,擦肩而过后才醒悟,站住脚回转身:“你是三妹妹身边的婢女?”
“仆胡椒,正是受夫人差遣往见徐娘子。”胡椒当然认识徐二郎,连忙道。
“三妹妹让女使去见舍妹?难道有何要事?”
胡椒连忙说了前因后果,她回应得飞快,同时还不忘留意青衣婢的脸色,发觉青衣婢此时的脸色已经苍白,一只脚尖斜伸着,仿佛随时都会拔脚飞奔的模样。
“文心怎会听这青衣婢的话!!!”徐明溪顿时也急躁了:“青衣仆婢并不是我家的下人,是为今日宴会雇请的宴包办!舍妹更不可能使唤她,舍妹现在内宅,宴包办的人根本不能涉足内宅!!!”
原来徐相邸虽说也雇请了厨娘,且家中不乏下人,然而徐相公却不比得覃太师似的,他从来不收受贿赂,虽然收入高,生活远不如太师府般豪侈,普通宴会也就罢了,像今天大摆冬至宴,人手就远远不够使唤,所以才会雇主宴包办承揽部分事务,着青衣青裙者,全都是宴包办的人手。
胡椒不吭声,一个掌刀就劈晕了青衣婢,徐明溪也立即下令他的两个随从看守好此婢,跟胡椒一前一后的飞奔向怀玉楼,途中,又见青衣仆仍拎着三层食盒,那青衣仆一听见动静,转身一看,胡椒脚尖一点,腾空而起,直扑青衣仆,那仆妇也立即掀开顶层食盒,竟从中拿出把短刀。
见短刀刺来,胡椒急忙一避,似乎因为狼狈摔倒,却借着在地上的一滚,手从腰带里摸出一枚钢镖,抛掷向仆妇,仆妇中镖,倒地,再也没有起来。
“是死士。”看着咬碎牙中所藏毒囊嘴角溢出鲜血,一边抽搐着目光已经逐渐焕散的仆妇,胡椒神色凝重,她只丢下这三个字,头都不回就直冲怀玉楼而去。
徐明溪随之赶到,见仆妇已经气绝,他咬牙踹了一脚尸体,又时一脚踹翻了食盒,只见底层食盒,安安静静地躺着条三尺白绫。
再往前走,这才遇见自家刚刚把酒水吃食送去了怀玉楼的几个仆婢,她们瘫坐在地上,似乎都被点了要穴无法站立行走了,满脸的惊惶,尤其那位管事——她是官奴,已经在徐家服侍了二十载,是主妇院里最得用的仆妇之一,此时眼见着明溪,终于才庆幸拣回条命般,既惊恐又失措,竟嚎啕大哭起来。
明溪没时间搭理仆婢,提着一口气就往怀玉楼跑。
他看见胡椒怔怔站在怀玉楼门里,心中一沉连膝盖都是一软,几乎以为什么都无法挽回了。
怀玉楼里一片死寂。
几个奴婢趴在桌上,丁文佩和陈銮女趴在另一张桌上,不知是生是死,但不见芳期。
胡椒怔了片刻,才过去扶起八月,伸手探向八月的脖子,她似乎松了口气:“还活着,不像中毒,应该是被迷晕了。”
“三妹妹呢?”明溪茫然地问。
“也许,是被掳走了。”胡椒的冷汗这时都淌落下来。
“怀玉楼有后角门,可通内宅,不过……”
徐明溪话未说完,胡椒已经抢过去一脚踹开了怀玉楼北壁的门,这扇门原本就是虚掩着,被踹开之后,胡椒就见门外十七、八步的距离,后墙上的角门果然是敞开着,她连忙就要往过冲,却听见了轻微的一声响动。
“胡椒,二哥,我在这儿。”
怀玉楼之所以以楼为名,肯定不仅只一层而已,它共有三层,但第二、三层的正中是挑空的,四围有细密的栅栏,芳期的声音是从楼上传下来,胡椒一抬头,先看见的是两只手,抓紧栅栏上方,然后她家夫人摇摇晃晃借着助力站起来。
徐明溪一见芳期安然无恙,一口气喘出,移步时却又踉跄得险些摔倒。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胡椒拔身而起,抓紧二楼的栅栏,三两下跟个猴子似的就攀爬了上去,他还听见芳期有气无力的声音:“等下啊,我头不晕了,可腿脚还是使不上力,咦,好像被你这么一扶,我能走了……这究竟怎么回事啊?她们吃吃喝喝的都晕倒了,我原以为是丁氏使坏,但她也晕了,我打了她一个耳光,打不醒,应当不是装模作样。”
徐明溪见胡椒已经扶着芳期往下走,他才没有急着往楼上蹿,看了一眼丁氏,看不出被扇了耳光的痕迹,于是过去把她从桌子上拉起来,让其仰靠着椅背,拿起一壶酒就往丁氏脸上倒,丁氏仍然紧闭着眼……
果然不是装晕,是真晕了。
而另一位晕倒的陈小娘子,一只手直接伸进了菜盘子里,一只手垂着,额头磕在桌面上,现在同样无知无觉,徐明溪犹豫着,也把她给拉了起来让仰靠,没往脸上倒酒,伸手探了探鼻息……
也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