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信是周南顾写回的。
晏迟安排他以察部探卫的身份前往邓州,是留心辽人的动向,邓州本归卫国所统,可自从与辽国“重归于好”后,在邓州设立榷市,约定榷市税收尽归于辽,故而邓州的市征署,便由辽国派员担任,而辽人,既被允许派员入驻邓州,又怎会甘心只是管理榷市?市征使早就在对邓州知府施压,干预卫国官衙对邓州民政的管控。
而榷市区域内,当然也并非尽为商贾定居,辽国方的军队早就进驻,原本这是有违条约的行迳,可辽人非要说军队即商队,军官为商贾,卫国也没法子反驳,所以不仅是邓州知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发觉这件事,就连羿栩也懒得“小题大作”。
羿栩以为,横竖襄阳有雄兵守关,邓州是否入驻辽部军伍无关要紧,两国真要开战的话,邓州有如鸡肋,卫国要固守襄阳,必弃邓州,除非卫国主动出击,但便是不让辽国驻兵邓州,卫军也必须攻克南阳。
羿栩这想法,晏迟从来嗤之以鼻。
慢说两国开战,乃是寸土必争,且看邓州的军事地位,地处豫、鄂、陕交界,素有三省雄关之称,原本陕西境域,卫、辽两国军队便混互割据,使得襄阳之西一直存在威胁,而今襄阳之北,邓州境域还让辽军轻易入驻,一但开战,辽军从北向、西向夹击襄阳,纵然是鄂举亲自守城,就算能够守住襄阳不失,襄阳军也将大受创损。
卫国还有多少余力北征,扭转颓势?
晏迟要是辽人,他也必会利用邓州榷市的便利挑生乱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邓州,以此为突破口力破襄阳,襄阳失,则鄂、汉危,夺下鄂州汉阳,即能渡江南下,一路直取临安,羿栩若不逃匿,他就只能在临安皇城里等死。
也好在是,晏迟的存在,大卫战神鄂举的存在,兼之西夏国君俨然会助援大卫的态度,到底还是让辽廷颇多顾虑,才能形成如今看似和平的局面,而莫为刍的主张是先以离间之计构杀晏迟,斩断大卫一条力臂,这跟司马权、金敏、沈炯明等的想法不谋而合,莫为刍为了安抚司马权等,谏阻了辽帝意图直接攻下邓州的军事构想,大卫,得以喘息之机。
此时,晏迟飞快看阅了周南顾送来的密信,微眯着眼,似乎带着笑意:“果然,虽说辽帝采纳了莫为刍的建议,可辽国诸多贵族,他们更把莫为刍视作了威胁,而今邓州的市征使刘维乃是莫党,故而榷市之利大半归于莫为刍一方,辽国那些旧贵族眼珠子都红透了,再因我耗尽了心机,经过这么多年的布局,终于使得那些旧贵族,齐心协力笼络了耶律齐。
耶律齐竟然亲自请命,驻守唐州,而他到了唐州之后,竟然让其长子暗暗潜入邓州榷市,以图谋杀刘维,嫁祸邓州知府陶永,借机逼迫辽帝宣战,这场战争只要打起来,莫为刍这大相臣手无缚鸡之力,辽帝只能倚重旧贵族集团率军攻卫,他们就有机会构害莫为刍,先除掉这枚眼中钉。”
莫为刍想杀晏迟,晏迟其实也想取他的项上人头,两个人用的都是阴谋,颇有异曲同工之处。
付英也很是激动:“耶律齐乃是辽帝的嫡亲侄儿,是辽国皇室中举足轻重的宗贵,他若铁心要除莫为刍,莫为刍应当在劫难逃了!”
晏迟看了付英一眼:“瞎激动什么,咱们不能让这场战争打起来,刘维可以死,邓州却不能真被辽国夺占,耶律齐的计划不会得逞,莫为刍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付英:……
“莫为刍还不知耶律齐的计划,他且以为耶律齐自请镇守唐州只不过是贪图唐州的赋利,那我们可得让他知道耶律齐的想法,让莫为刍察觉威胁,在大卫,我和司马权一党是水火不容,在辽国,莫为刍与耶律齐也将有存亡一战。”晏迟说到这里,浅淡的眸瞳冷光凛凛:“诸位听好了,立即联络各部,把耶律齐企图篡权的证凿送给莫为刍,让他利用这杀手锏,把耶律齐逼入绝境!”
晏大王一声令下,并没有获得部属们的响亮喏应,而是挽起袖子奋笔疾书起来,只剩下屠子呆站在某个角落,他就是个跑腿的,不会写暗文。
晏迟才又看了他一眼,冷哼:“屠子随我来。”
得月楼外,风声萧瑟,晏迟负手而立,屠子颤颤兢兢。
“你想当着众人的面,说出那人的名姓,这是打算孤注一掷了?”晏迟问。
“郎主……小人以为,郎主对她是当真无意……”
“你以为我是和你争风吃醋?!”晏迟被逗得冷笑出声:“屠子,你的父兄,远在辽国为探人,他们出生入死,无非是想要为家人争取个长久的平安稳定,你是家里的小儿子,我留你在身边儿,从不让你执行艰巨之职,是对你父兄的承诺,我并不是你们真正的主人,你的婚事,我本不应该干涉,可是你的父兄既然将你拜托给我关照,我不能辜负他们的信任。
为情所困,这不算一件荒唐事,便是你相中了根本不值得你倾心的人,在我看来其实根本不算过错,这世上多的是像你一样的男子,易为女子的容貌姿色动情,不试着争取一下,总是不会甘心的,我跟你直说了,你相中的女子不是良配,如果你执迷不悟,我倒是可以满足你,不过,她要是拒绝了,不愿为你的妻室,她必死,再有,哪怕是她心不甘情不愿的答应了,只要我发现她有半点有损于你的心思,也绝不会容她活命。”
“郎主,小人不敢,郎主若不认同,小人……可发毒誓,若小人不就此死心,天地不容,一道雷劈死小人,让小人尸骨无存。”
屠子说着就要往地上跪。
晏迟伸腿,往他膝盖一踢:“给我站直了,从哪里学会了奴颜卑膝,你想得通就行了,这世上多的是窈窕淑女,我寻思着你跟那人话都没多说过几句,至多是为她楚楚可怜的作态的蒙骗了,滥生了同情心,并不会死心踏地非她不娶。
罢了,你的婚事,我会让王妃替你留心,担保给你找个好女子。”
芳期听说晏大王又给她揽了桩月老的活计,倒是不嫌麻烦,只好奇道:“屠子相中的女子究竟是谁?”
“是蝉音。”
芳期张大了嘴。
“这小子,过去因着蝉音要出门,他为蝉音驾过几回车,听蝉音自哀自怜的话,就把那话当了真,早在我跟前试探过几回,我已经有所察觉,不过眼看着他还记得分寸,并没有色令智昏,就懒得搭理他了,谁想到今天居然想当众挑明,我才发觉他中的毒还真不轻。”
不过晏迟话虽这样说,心里却还是不存怒火的:“屠子没什么心眼儿,但品性很是正直,他哪怕是真对蝉音动了意,也绝不会因为我的阻挠就暗中记恨,他对蝉音虽有几分好感,又看我让蝉音诱诈沈炯明,当是以为我虽绝不会纳蝉音为妾,却也把她看作了自己人,今日才想争取争取。”
“这要是换作金屋苑中另一个姬人,撮合他们婚配倒也不是使不得,怎么偏偏就是蝉音……蝉音一门心思可都在晏郎身上,屠子是一厢情愿。”
晏迟冷哼一声:“你当蝉音为何在屠子跟前楚楚可怜一番作态,屠子明面上不过是个驭夫,根本没有什么利用价值,蝉音才不是为了笼络他为她所用,只是,扮可怜博同情已经成了她的习惯,这就是娼妓习气,屠子从没接触过她这号人,才会上当罢了。”
“醉生坊的伎人,便是往以色侍人的方向培教,这倒也不能说是蝉音的错,若是人能选择投胎在什么门第,谁希望沦落风尘?只是她既已养成了贪慕虚荣的性情,是必不会安于平淡的,晏郎说她并非屠子的良配,这话我也认同。”
“哟,王妃终于知道蝉音是贪慕虚荣,不是真看中我这个人了?”
芳期瞪了晏迟一眼:“难不成蝉音相中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什么权贵重臣的身份,大王就会对她青顾了不成?”
“至少不会对她心生厌恶,认为她配不上屠子吧。”
做媒的事不急于一时,芳期也很关注邓州的局势:“晏郎是真打算让刘维送死?”
“刘维虽不是我的仇人,也并不与我为敌,但他可不算什么清官直臣,他跟元务墉一样,起于寒微,虽说是靠自己考取了明经,这人一入仕,就开始嫌弃糟糠之妻,硬生生把他的正妻折磨死了,还装作痛心疾首,三年未娶,骗得重情重义的好名声,终于打动个书香门第,另娶了个大家闺秀为妻。
他的贪婪,不亚于元务墉,只行事更加小心谨慎,连他的续弦,也就是他现在的妻子都不知道他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这个人也荒唐,贪了这么多钱财,却不花耗,私藏起来,平时还穿件补丁旧衣以示他的清贫。
刘维身为邓州知府,职责重大,可他却对辽军入驻邓州一事不闻不问,辽人在邓州屡屡生事,欺压百姓,他也有如事不关己,奏章尽在粉饰太平,这样的官员活着也没用,死了更有价值。”
听晏迟这么一说,芳期也不再关注刘维的生死了。
大卫正是因为此类官员甚多,导致官场的风气数十年来腐败不堪,像刘维这样的伪君子,尸位素餐的窝囊废,倒真是多死几个才好,谁让他懒政来着?这也叫自遗其咎。
而在邓州变乱尚未发生之前,大卫忽然就烽火连天了。
十月中旬,接连多地变乱,战报一封封快马急送临安,有如一场大火,就将祸及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