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向德妃,只见德妃眉眼间尽是凌厉之色,并无半点芥蒂。德妃兀自站了起来,高高看向皇后,道:“皇后娘娘并非有意,便能轻易刺痛妹妹的心,可见若是有意的话,妹妹我当真是要悲痛万分了。”
皇后略微尴尬,倒也不计较德妃失礼,“妹妹你先坐……”
“皇后娘娘,”德妃打断道:“嫔妾是比不得皇后娘娘这样忙碌,嫔妾平日里只能伺候伺候陛下。嫔妾身子有些不适,先行告退。”
说罢,德妃重重地踏着莲步,头也不回地朝清宁殿门口走去,琅夏亦紧跟其后,不敢啰嗦半分。
德妃走到清芸身侧是,忽然停下脚步,朝清芸狠狠剜了一眼。清芸被盯得微微一颤,连忙低下了头,不敢再与德妃目光相对。
“呵……”德妃冷笑一声,甚是得意,随后便继续朝殿外走去。
皇后望着德妃远去的背影,神色变了又变,终是恢复了和颜悦色的模样,强颜欢笑道:“本宫让诸位妹妹看笑话了。”
众人见状,也只得起身,一齐道了“嫔妾告退”,便陆陆续续离开了。
乔桦拉着双蝶和斐翠的手,一路快步走回了长安殿。路上的寒气逼人,若不仔细些,脚下还会滑倒,徒增一身伤痛。
双蝶有些担心地劝“慢点儿”,又一边和斐翠扶着乔桦,越走越快。
终于,回了长安殿内殿坐下,乔桦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双蝶倒好了热茶,乔桦一口饮尽,口中亦哈出白气。
斐翠见乔桦怕冷,便出了门去拿汤婆子来给乔桦捂着,屋内便只剩下了乔桦和双蝶两人。
“刚才吓死我了……”乔桦轻轻抚着胸口:“皇后娘娘就是皇后娘娘,即便德妃怀疑她和郑婕妤联手杀了自己的女儿,皇后却还是能面不改色地当着德妃的面提起此事。”
双蝶点点头,“也许真的是德妃娘娘误会了皇后也未可知啊。”
乔桦抿了抿嘴,口中哈出的白气减少许多,“可是,单单凭一个郑婕妤,就能在多年前与德妃娘娘抗衡么?郑婕妤怎么敢……”
双蝶“嘘”了一声,道:“有些事情小主您怀疑着便够了,勿要拿来说嘴,当心隔墙有耳。”
乔桦颔首,又倒了一杯热茶饮下,心思却全然不在茶上了,她忽地想起了另一件事,此事非同一般,但又涉及隐私,并且风险异常大。
乔桦想了许久,双眼里的疲累之色也渐渐厚重起来。犹豫片刻,乔桦开口道:“双蝶,你先下去吧,我突然有点儿想吃襄州的小吃,你能否托人帮我从襄州买一些回来?”
双蝶自然答应,点了头退下了,并说一定再一周之内给乔桦带来。
等到双蝶退下后,斐翠便拿了汤婆子进来。乔桦眼神中仍然有些犹豫,但终于把斐翠交到了自己的面前:
“斐翠,你过来一下。”
斐翠上前将汤婆子递给乔桦,“小主有什么事情吩咐奴婢么?”
心情宛如外头凝着的白雪,乔桦只觉得双唇也被冰天雪地冻了起来,连开口说话也是如此艰难。
“斐翠,我想让你……”乔桦一字一字道:“我刚才把双蝶遣走,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吩咐给你。”
看着乔桦从未有过的吞吞吐吐的模样,斐翠也跟着云里雾里,问:“小主有何事吩咐奴婢?不妨直说。”
乔桦轻启双唇:“我,我不想怀陛下的孩子。”
一语让斐翠惊骇得无以复加,她颇有些慌张地下意识环顾四周,双眉皱成一个“川”字,瘆瘆问道:“小主这是为何?”
这样一问,乔桦神色也有些躲避,但仍然镇定答道:“因为我不想生孩子,自古以来,哪个女子生孩子的时候不是去鬼门关走了一遭?我怕我……”
“嘘,小主,这话不吉利。”斐翠打断乔桦的话。
两眼望了望外头的白茫一片,乔桦内心仿佛也是这样冰冷到了极致。乔桦扶起地上跪着的斐翠,郑重其事:“只有我好好儿地活着,咱们才能走得长远。”
斐翠极为艰难地点了点头,保证道:“既然小主有了理由,奴婢便愿意为小主做任何事,只要小主安心就好。这件事奴婢会保密,天底下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乔桦神色渐渐放松,笑靥如一湾清泉:“谢谢你,斐翠。正好,此事我原也不打算让双蝶知晓。”
安静片刻,殿中的日影一分一分向东扫去,斐翠点了点头,朝乔桦一笑道:“那么奴婢便去给小主寻此药了,只是……恐怕还是得让赵太医帮帮忙。”
乔桦颔首,声音柔和到了极致:“赵太医是信得过的人,他与苏婕妤也交情颇深,想来靠得住。”
等了良久,斐翠有些为难地问道:“小主,请恕奴婢冒犯。奴婢想请教一下您,为何对奴婢如此信任?”
听得此话,乔桦倒是会心笑了,看着斐翠说道:“我相信缘分,你信吗?”
这样的回答虽然在外人看来毫无说服力,但斐翠脸上却泛起忍俊不禁的笑靥:“若是这样,奴婢信。”
乔桦握住斐翠的手良久,两人方才点头一笑,斐翠便答了礼退下去了。
远在天边落日,也只余了一半在地平线上,颜色恰似初红透的瓜瓤,似乎一眨眼的工夫,就能钻到山下。乔桦目不转睛地望着快要下山的太阳许久,又慢慢从贵妃榻上坐了起来,右手拿着丝绢,朝佛殿走去。
佛殿中,重重的香油味让乔桦神色无比心安。
“福安,”乔桦呢喃念道:“你走了这么久,可知我现在无亲无故一人的艰难……”乔桦哽咽啜泣:“说到底,我还是有一点私心。”
乔桦行至窗前,望着远处的太液池,“我虽与他此生不能厮守,但我也不想怀陛下的孩子。福安,若你在天有灵,便保佑我此举不被发现。我原本是想让双蝶前去帮我那药,但又怕双蝶知道太多秘密会连累她。对于双蝶和斐翠,我心里其实还是偏向双蝶一点。福安,你说,斐翠她会不会怨我?”
天地间,只有寒风凛冽的声音,夕阳的余晖消失在湖面的远处。乔桦终究是孤身一人,在佛殿喃喃自语,一直待到了深夜,方才回长安殿。在佛殿心神俱宁之时,乔桦才能浅浅幻想着,仿佛福安仍然活在她身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