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斐翠便趁乔桦起床的时候,偷偷告诉乔桦道:“小主,避子药奴婢已经替小主熬好了,小主稍后前去小厨房偷偷喝一碗便可。”
乔桦口型微动,用了尽量低的声音答了“知道了”,便由得斐翠替自己更衣。
早上的晨曦照常洒入长安殿的每个角落,乔桦更完衣,便让斐翠带着自己,出了殿门,朝小厨房的灶炉前走去。
灶台上,一碗乌黑的药如巨兽一般,恶狠狠地盯着刚从门口进来的乔桦。
乔桦拿起碗的右手犹豫了再犹豫,眼角似有一滴清泪滑落,她一仰头,一杯药宛如毒蛇般梭下她的喉咙。
斐翠用丝绢给乔桦擦了擦嘴角,将碗收走。
然而,双蝶却突然出现在门口,看着眼前的一切,问道:“小主?斐翠?你们怎会一大早出现在这里,小主您刚才喝了什么?”
说完,双蝶便走上前来,拿过斐翠手中的甜白釉瓷碗,里头有些残损的发黑药渣还静静躺在那里。
乔桦一时不知言语,斐翠“哦”了一声道:“这是坐胎药呢,小主想要早些怀上皇嗣,自然得在药理上多花些心思。”
言毕,斐翠又笑嘻嘻地看着双蝶,嘴角弧度正好,一脸和颜悦色的样子。
双蝶这才将碗递回斐翠手上,“难得小主有这份儿心思,这坐胎药可是经过层层筛选了的?若是混入了不好的药物,那可怎么好?”
乔桦嘴里发苦,不多说话。斐翠便回道:“这药都是赵太医仔仔细细抓了拿给我的,还好小主和赵太医交情不浅,这才能求到这份坐胎药呢。”
双蝶脸上的神色逐渐放松,笑影顿生,“那就好,奴婢便祝小主早日怀上龙胎。”
说罢,双蝶便拿起抹布隔着热,提起了烧开的水壶,快步走出了小厨房。
乔桦长出了一口气,看着斐翠忍俊不禁,问道:“你反应倒是很快。”
斐翠点点头:“是啊,这可是小主您所说的秘密,奴婢绝不会让第三个人知晓。更何况双蝶如果知道太多,对她也不好,奴婢也担心会连累到双蝶姐姐。”
乔桦心中忽然一阵暖意,莫名的感动涌上她的双眼。她原是有些私心的,因为这样的秘密让双蝶知道了的确会无形之中给双蝶带来危险,因此乔桦只得让斐翠去做这事儿。原来,斐翠心里想的也是和自己同样的事,却是乔桦,为了让双蝶轻松些,便将这担子甩到斐翠肩上了……
乔桦双眼泛红,将脸侧向一边。斐翠笑着问自己可不可以先行退下,乔桦便点了点头,兀自望着斐翠的背影离自己渐渐远去。
又开始飘雪了,进入了冬日,下雪便是常事,宫中的屋檐上添了雪,却是更加有了几分韵味,重重宫殿远看有一股松柏不凋于寒冬的傲然之气。
孙广躬身行至乔桦身边,道:“奴才给小主请安。小主,高公公在外头,说陛下邀您赶去一趟麟德殿。”
乔桦迅速擦了擦眼,强颜笑道:“陛下怎地突然召见我,还是在麟德殿?”
孙广摇摇头:“似乎陛下心情不是甚好的样子,小主您若是此刻前去的话,言行举止还是须得符合陛下的心性些。”
望着细细飘落的漫天鹅绒,乔桦将风毛斗篷披上,由得孙广将自己扶除了殿门。
寒气逼人,方才还略微吸引人的一丝晨曦,此刻也已然消失不见。乔桦嘴里直发苦,那样难喝的避子药,仿佛要将她的五脏六腑灼烧一遍。且不知道这药会不会伤了身子,单是喝一次,便让乔桦有一种发自内心的不安,一种说不出缘由的不安。
踏着小雪,赶到了麟德殿。
孙广松开乔桦的左手,退到汉白玉阶下方,乔桦独自踏上阶梯,莲步珊珊行至麟德殿门口。
皇帝侧过身:“你来了?”
乔桦颔首,嘴里的药味仍未散去。忽然,乔桦发现宝座前的案几上放有一叠藕粉桂花糕。乔桦快步走上前去,边走边笑道:“嫔妾来麟德殿讨点儿点心吃,陛下意下如何?”
皇帝神色平静:“你全拿走了吃也没关系。”
乔桦拿起一块糕点,放入了口中,细细咀嚼,确保自己口中一丝药味也没有,方才定了定神,行至皇帝身侧,开口说话。
“陛下一大早,却仿佛有些劳神。”
皇帝颔首:“罢了,陪朕赏会儿雪吧。”
乔桦笑了笑,“上次陛下叫嫔妾前来,却是鉴赏您自己作的诗词,这次又是叫嫔妾来赏雪。”
闻言,皇帝脸上浅笑,道:“不乐意陪陪朕么,不如下次你想个法子,朕过去陪你一起做便是。”
“嫔妾哪里想得出来什么法子,左不过是偷偷做做饭,然后被陛下嘲笑一顿罢了。”乔桦说完,便行至皇帝身前,微微抬头,两人四目相对而视。
皇帝忍不住笑了,道:“朕今日一早叫你过来,为的是你的事情。朕昨晚跟皇后商议了一番,问了皇后觉得你待人接物如何。”
乔桦抿了抿嘴,双睫轻轻垂下:“皇后娘娘素来明察人心,慧眼识物,可谓公允而又深得人心,想来对嫔妾的评价也不会假。”
皇帝眨了眨眼,朝前小小迈了一步,隔漫天雪景更近了。皇帝开口道:“只是朕许久没有歇在皇后宫里了,除了昨晚,上次仿佛还是两个月前的一个雷雨之夜。”
乔桦也行至皇帝身侧,给皇帝将身上披着的斗篷系了系领口,低低道:“皇后娘娘乃后宫之主,陛下应该不违祖制,时常去看看皇后娘娘。”
望了望乔桦的脸颊,皇帝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朕只是觉得皇后似乎变了许多,从前她还是何淑妃的时候,仿佛是另外一个人。”
乔桦微笑:“沧海桑田,天底下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人自然也会变了。”
皇帝握住乔桦的手,问道:“那么你会变么?”
“陛下指的是什么?”
皇帝忽然又被问住,思索片刻,却又摇了摇头,再度望向麟德殿外的一片漫无边际的惨白,空中也像有轻纱笼罩着一般,黯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