虔王李禊和他的心腹太监岑顺就这样暴毙,宫中无人不感到惊愕,大明宫上上下下,似乎都流窜着一股神秘诡谲的暗涌。
皇三子李禊暴毙,阖宫悲恸。
皇帝于如斯悲伤中叹息不已,然而活着的人无论如何哀痛,也终究不能挽回李禊的一去不返。细细想来,皇帝哀伤的同时也是为自己在李禊死前仍将他禁足而感到愧疚,并且连李禊的最后一面也未见到。
带着丧子之痛,整个大明宫上下亦是连着半个月都黯然失色,诸王、大臣皆与葬礼上为李禊致哀。
这半个月以来,无论是皇后对皇帝,亦或是皇帝对皇后,都似乎在可以避免和对方交谈,只因为李禊死时手中攥着那些写有谋反言语的书稿。
丧仪如何风光,也吹不去皇帝脸上的愁容。终于,皇后还是生了一场病,太医院轮流着守在皇后身边,尽心照料。
光化三年四月初一,距李禊暴毙已有半月,李禊死时手中攥着书稿的事情竟在大明宫中传开来,自然也让乔桦知道了此事。
虔王手中的书稿公布出来,皇后的嫌疑其实并没有按照蒋玄晖所预料的减轻,皇帝反而认为是皇后“有意”指使虔王陷害萧家。加上近日皇子丧期,皇帝便也没有精力细细追究,更何况此事涉及天家颜面,他自然也是不愿意查下去的。
乔桦听说了那些书稿以后,并无多大反应,只淡淡和双蝶聊着此事。
“双蝶,你说,我这次帮清芸抵挡了德妃的为难,究竟帮对人了没有?”乔桦看着双蝶,一边品茶,一边细问。
双蝶浅浅一笑,“奴婢也不知道,但是穆婕妤当初既然冒充您进宫,按理来说您应该对她有几分敌意,似乎您也并没有呢。”
“是啊,对这个女子,我恨不起来。既然她当初冒充我进宫,那么加上她的瞳色,她一定是外族人没错了。去年七月的时候,德妃娘娘曾经去探望过她,质问她瞳色为何有异,清芸顺着我的说法,说自己得过黄疸。后来我又发现德妃身边有一名焉耆来的太医,瞳色和清芸一样,我就想,德妃会不会到时候借着婴儿的瞳色来诬陷清芸和鄂太医,可见德妃的计划果然如此。”
双蝶点了点头,“小主的确深思熟虑,只是奴婢认为,穆婕妤也很可怜,当初差点被流放走了,还好皇后娘娘求情。”
乔桦放下茶盏,面庞在轻烟中多了几分缥缈朦胧,“由此可见,穆婕妤当初冒充我进宫,的确不是她的本意,她可能也在算计之中……这些事情倒是越想越复杂,不过我始终觉得,事情还没有完,虔王死了,那么皇后又会有什么动静?”
双蝶笑了一笑,提议道:“不如咱们再去找苏婕妤商量吧?眼下虔王终于死了,咱们也算是少了一个劲敌。”
“走吧,天儿热了,拿上团扇。”
“是。”
四月的暖风和煦,太液池的水,碧如嫩草,深宫华林遍披朝霞,恍若圣境。走在路上,暖风如慈母的手,轻轻在乔桦脸上抚摸。
正走到一半,乔桦忽然发现迎面走来的便是苏婕妤。
乔桦连忙走上前去,屈膝行了一礼,惊道:“苏姐姐,我正好要去找你,没想到碰巧你也出来了。”
苏婕妤上前,温婉一笑,扶起乔桦,道:“是啊,今儿天气多好,我头上的伤这半个多月也养得好多了,今日和晶儿一起出来走走,倒也不坏。”
双蝶亦是行了一礼,道:“许久不见,婕妤的身子的确好了许多,想必遂王殿下看到婕妤的样子,也会感到欣慰吧。”
“遂王几天没来了,忙……”
话音未落,几人便看到远处一袭身影走来——正是清芸。
乔桦眼神已经固定在了清芸身上,挪也挪不开,今日来找苏婕妤,原本就是商量清芸的身世,现在看着清芸朝这边走来,乔桦却一时想不到该说些什么。
清芸刚生完皇子半个多月,整日在清醉阁坐月子自然是闷得慌,今日不知怎么,竟和楚筠一起在外头闲逛了起来。
走近乔桦,清芸行了一个平礼:“乔婕妤、苏婕妤。”
乔桦连连扶起清芸,“你如今可是宫里最金贵的人了,万万不要如此客气,我怎能承受你这般大礼呢?”
清芸有些不好意思,笑道:“乔婕妤心知肚明,去年七月……其实我心里一直都很感激你,替我解了两次围。”
乔桦乐呵呵道:“你如今生了皇子,不久之后又会晋封,自然是比咱们的位份高一级了,何愁担心……”
话音未落,乔桦便看到苏婕妤的神色一直不太好。
清芸试探道:“苏姐姐,您……”
苏婕妤神色忽然冰冷到了极致,转身看向清芸,乔桦和清芸从来没有见过苏婕妤这般神色。
苏婕妤像是失望到了极致,看了一眼清芸,又侧过身道:“以后不必再这样称呼我了,从此你与我形同陌路,两不相欠。”
一语惊人,乔桦呆呆看着苏婕妤,清芸脸色苍白,半分血色也无,似乎连同周围暖薰的春风也跟着变成冰冷到极致的霜雾。
“苏……苏婕妤,”清芸惶恐地问道:“是不是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您……”
不等清芸说完,婢女楚筠便趾高气扬道:“小主!苏婕妤她说了要与我们形同陌路,你还好声好气地求她做什么?咱们走!”
说罢,楚筠便要拉着清芸走。
乔桦一把拦下,皱眉道:“你一个贴身宫女,凭什么限制你们小主的行为?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笑话。”
清芸摇了摇头,神色恐慌,“不,不是,我……”
苏婕妤转身,道:“你要不仁不义,就不要怪我……”说罢,苏婕妤拉起晶儿,便朝来时的路走了回去。
乔桦和清芸留于长街上,皆不知所措。清芸仍要解释,却被楚筠强行拉走。楚筠一边朝乔桦嫌弃地说道:“难听的话都是苏婕妤说的,我们小主可半句话都没说。”
楚筠说完,便和清芸彻底消失在了长街尽头。
乔桦和双蝶两人独留于长长的宫巷里。风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半刻也不曾停歇,两旁的宫墙似乎亦冷若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