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赐婚司空峻和晶儿的事情,很快便平息了之前乔桦和司空峻的流言蜚语。
晶儿得皇帝亲自赐婚,这是光荣无比的事情,含凉殿的贺礼也是连续一个礼拜没有间断过,堆积的贺礼尽数被小德子搬去了西暖阁,否则真真是连门口也要被堆得水泄不通了。
苏婕妤,则独自坐在寝殿中,呆呆地望着窗外愈渐浓烈的夏景出神。已经五月底了,夏天的炎热一层一层扑上来,像要将整个大明宫吞噬于口中。
新伺候苏婕妤的宫女名叫品儿,晶儿则被苏婕妤指去暖阁打杂去了,闲来倒也无事可做,算是个轻松活儿。
品儿很会梳头,这一个多礼拜以来,时常给苏婕妤变着花样梳头,倒甚得苏婕妤喜欢。苏婕妤脸上终于偶尔有了一丝笑容,但只是偶尔的短暂一瞬,终究她还是沉郁的。
苏婕妤这样的沉郁,叫品儿难免担忧。
品儿终于在这晚问道:“婕妤小主,为何您总是闷闷不乐的,是不是奴婢伺候得不够好?奴婢才刚伺候小主十余日,还请小主多多指导奴婢。”
说罢,品儿便行了一礼,毕恭毕敬的样子,虽说没有晶儿从前那般活泼,但终究是个稳妥的人,和苏婕妤的性子大有几分相似。
“没有,你伺候得很好,”苏婕妤劝慰道:“我原本也是个极少事的人,不想麻烦了下人,因此也没有什么挑三拣四的性子。”
品儿闻言会心一笑,那笑容是苏婕妤十分怀念的。品儿见苏婕妤静静地盯着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道:“小主时常心神不宁,奴婢还以为是自己伺候不周的缘故呢。”
苏婕妤憔悴的脸上笑靥渐生,“你做得很好,做事也比晶儿稳妥,往后可不要再说今日这般气馁的话了。”
“嗯,”品儿点头道:“奴婢一定尽心尽力,伺候小主左右。”
倒好了茶,苏婕妤仰头一口饮下,用丝绢沾了沾嘴角,又看着品儿,问道:“品儿,你不想问一问,为何我突然将晶儿打发走吗?”
闻言,品儿却是愣了愣,尴尬地笑了笑,犹豫道:“奴婢……奴婢愚笨,兴许晶儿姐姐哪里做得不好,因此惹恼了小主呢吧?”
苏婕妤含着浅淡的笑容摇了摇头,好看的眉头亦微微舒展,道:“不是,晶儿很聪明,但她太聪明了,聪明反被聪明误。为人啊,太过伶俐也不好,可见大智若愚才是常人难以达到的境界。”
这话听得品儿云里雾里,品儿不晓得如何回答,只好颔首示意,又拿起旁边的团扇,不断地给苏婕妤扇着凉风。
也许是夏日的暑气太过炎热,这样小的微风仍是让苏婕妤满额头都是小小的汗珠。品儿又端了一盆冰块来,拿了铜铁做的风轮,慢慢给苏婕妤转动着,这才让风凉快了许多,整个正殿的暑热顿时少了许多。
苏婕妤从衣橱中拿了一件衣服出来,这是贤妃生前的一件遗物,贤妃在家宴上时常穿这件吉服,仿佛五年前穿过一次,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贤妃穿过。苏婕妤偶尔问起为何不再穿,贤妃只说这吉服穿着不太好看,便不想再穿了。其实,人人都看得出来,贤妃穿这件吉服是很好看的。
想到这,苏婕妤的脸上有多了几分阴翳,却仍强颜笑道:“品儿,晶儿如今被陛下指了婚,所以啊,我便让你来伺候在我身边,好让晶儿轻松一些。是我委屈你了。”
品儿连忙摇手,“小主折煞奴婢了,小主的性子在宫里是出了名的好,奴婢感恩还来不及呢,小主怎么会委屈了奴婢。”
苏婕妤回之一笑,叹道:“晶儿和司空将军的婚期定在正月,还有大半年呢。这十多天来,我总想着,这人世间的情感太过复杂,也就让人难以捉摸。更多的时候,还是感叹一句命运无常罢了。”
这句话倒是简单,品儿也深深懂得,便点头同意,转动风轮的手又微微加快了几分。
五月二十五的晚上,乔桦托人传了密信给今晚当值的司空峻。
司空峻一看到乔桦的笔迹,便立刻佩剑,按照上头写的地方寻了过去。
信上写的地方是瑷江殿,夜晚最荒无人烟的地方。
乔桦早已在此久候,见司空峻来了,便淡淡一笑,脸上的疲惫顿时显现了出来,道:“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司空峻摇摇头,“我的确不敢来,好不容易才让陛下打消对你我的疑惑。”
“可是你还是来了,”乔桦的眼泪不争气地落下,“我今晚,就是很想见你一面。听说,你明日又要出征夏绥了?”
司空峻哽咽了一番,怔怔地点了点头。
“你不要走好不好?”乔桦的声音若有若无。
司空峻眼眶一红,“好,我不走。”
乔桦不再静静站着,走上前,紧紧抱住司空峻的肩膀,眼泪像怎么也止不住的河流一般,源源不断地涌出,沾湿了司空峻的衣襟。
司空峻亦搂过乔桦,两人就这样相拥着,红了眼眶,分不清是谁的低低抽泣还是夏虫的浅浅低鸣。这个夏夜,已经混入了太多情感,让人脑海中皆是一片混乱,只想找个地方静静躺下,什么也不去想。
乔桦低低哭喊道:“我真的希望你就这样,永远陪在我身边,可是你要走,我留不住你。”乔桦从司空峻的怀抱里抽离出来,举起双手,摸着司空峻轮廓分明的脸庞,含泪道:“你知道吗,我曾和双蝶在城墙上去眺望过,看了看你走过的路。我告诉双蝶,我会一直支持你,每次都在城墙上,等着你打了胜仗回来。”
乔桦呜咽几声,继续道:“我每次,都会等着你回来,就像两年前我在山林里跟你说的一样啊……”
司空峻泪水亦夺眶而出,“是我,是我失言了,我一次又一次地失去你,一次又一次离你越来越远。可是没有办法,命运将我们安排成了这个模样。”
乔桦颔首,擦了擦眼角的泪,“你一定要,平安回来。你说过,家国为大,你一定,要平安回来,继续效忠大唐!”
司空峻再度将乔桦揽入怀中,“我一定,一定平安回来,为了你,为了大唐。”
乔桦挂着眼泪笑了,伸手替司空峻拭去脸上的泪水,强颜笑道:“明日你就要出征了,不要哭,不要让别人看到你哭过。”
司空峻嘴唇有些颤抖,亦强忍着泪意,笑道:“好,只要你安然无恙,我就不会难过。这么多年了,我也只为你掉过眼泪。”
乔桦替司空峻将泪痕擦去,强迫自己平定下情绪,道:“从今往后,我们连拥抱的机会也没有了,当你晚上看到月亮的时候,一定要想起我,因为我在想你。”
天上的月亮弯如玉钩,散发着轻烟薄雾般的淡淡月华。今晚是二十五,月亮不圆,但仍发着惨白的光辉,在两人身后的太液池湖面上,洒下一湾璀璨。
“好,我答应你,”司空峻掷地有声:“从此以后,你我都要珍重。”
说完,司空峻和乔桦紧紧相拥,破涕含笑,像是一对久别的夫妇,经历了一场有惊无险的浩劫。
月躲去了云层背后,似乎不愿打扰地上的两个苦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