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崔胤又道:“那么刘季述……”
皇帝走下来,双手背在身后,望着门外昏暗的天色,道:“刘季述是留不得了,趁早了结了吧。”
“是,”崔胤回道:“孙将军已经赶回大明宫了,估计其余地方的军队也会很快就前往大明宫,围剿叛贼。”
入夜,紫廷院的夜似乎比大明宫中更加安静,凉彻骨的寒意如太液池的冰水,重重地浇在每一个人身上。
回忆这一个月……天大寒,紫廷院中的众人无一不艰苦。刘季述只派了一人每天从窗口送饭。后半个月的时候,皇帝在仓库里找到一个石磨和一些豆子,用冰雪融化的水混合着豆子,每日磨着豆浆喝,喝得大家一点力气也无。若非司空峻救驾及时,恐怕大家早就饿死或冻死在紫廷院中了吧。
第二日中午,蒋玄晖的眼线来到枢密院,告诉了他皇帝要杀刘季述的事情。
蒋玄晖惊得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李晔他,他们真的被救下了?”
“是啊,大人,现在紫廷院内外三重把守得严严实实,孙德昭、棣王、遂王和景王,全都去调遣各地方的兵力了,恐怕今日就能攻入大明宫!”
闻言,蒋玄晖惊骇无比,大喘了几口气,不可置信道:“不行,不行,不能就这样让陛下杀了刘季述,得想个法子……”
说着,蒋玄晖便看到了桌上的一封书信,道:“之前虔王不是派人模仿过司空峻的笔迹吗,如今咱们只好故技重施,看看能不能再给神策军一个下马威。还有,立刻告诉刘季述,让他即刻启程,前往紫廷院告发神策军。”
“好。”侍卫答应下来,很快便带着一张信纸除了枢密院。
终于,蒋玄晖的一切计划落实,就等着刘季述的行动。
傍晚的时候,刘季述才从大明宫赶到了紫廷院。刘季述也知道自己在大明宫中继续待下去也是自寻死路,还不如趁机奋力一搏,于是听取了蒋玄晖的建议。
皇帝的禁军很快便将刘季述围了起来。
皇帝从众人身后一步步走近刘季述,目光如炬,似要将刘季述身上的衣衫点燃一般充满魄力。皇帝厉声道:“逆贼——还不伏诛!”
刘季述连连叩首:“陛下饶命,奴才自知死罪,但奴才也是奉命行事。”说着,刘季述将怀里的书信取了出来,呈上,道:“真正要造反的,是司空峻的禁军!”
众人大惊,司空峻直接上前,掷地有声:“逆贼死到临头还不认罪!”
刘季述叩首,将信纸递到皇帝手中,陈辞道:“陛下英明,奴才,奴才真的是受了司空峻将军的命令,才将您逼退位的。神策军先是令奴才逼宫,然后再装模作样来救您,为的就是陷害奴才于不忠不义的罪名之中!”
司空峻大惊,看着皇帝,跪下道:“陛下勿要听奸佞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刘季述反问道:“司空峻,你别敢做不敢当啊!若一切不是按计划进行的,孙德昭又怎么会轻而易举地帮你?更何况上次你无缘无故投降北境,区区空城计真能将你吓退?你分明是拥兵自重,早就对大唐有了异心,要联合北境一起造反!”
刘季述几乎是吼着说出来的,满脸通红,含泪颤抖着陈诉给皇帝听,令在场的人皆惊骇得无以复加。
众人一齐看向皇帝,皇帝深邃的眼神半虚着看着刘季述,虽不说半句话,却反而让人内心跟着忐忑不安起来。
终于,皇帝转身,留下一句话:“刘季述贼胆包天,不仅挟持太子逼宫,还敢这样污蔑朕的禁军,恐怕背后还有旁人指使,先关押起来,派大理寺的人查清楚!”
“是!”
侍从遂将刘季述扣押起来拖走,刘季述还在一边求饶,但皇帝并不理会,只留下刘季述坚称“禁军造反”的声音一声又一声从漫天阴暗愁云下传来。
刘季述被关押后,遂王、棣王立刻和司空峻在问安宫见了面,四人神色皆凝重,对刘季述背后是否有人指使也拿不定主意。
遂王最后道:“不如咱们将此事通报给朱温,就说刘季述想把包袱甩给朱温。”
司空峻闻言颔首,看着遂王答道:“朱温一直想取代陛下称帝,和刘季述也有或多或少的来往。虽然朱温一直有称帝的心思,但是他并不想陷得太深,并且涉及到皇家的事情他从来都是远远避开,脱身倒是很快。如果咱们让朱温来救刘季述,他可能反而不会救。”
棣王点了点头,手中的长剑紧紧握住,“可是咱们也能试一试朱温的态度,更或许,万一朱温着急了,自投罗网呢。”
姜成亦同意,“是啊,不妨一试。”
司空峻长舒了一口气,起身,转向门口,看着漫天飞雪,道:“好吧,一定要派人在半个月内传话给朱温!”
于是,四人的计划很快便实行,驿使一路快马加鞭,在十二月十五这天,将刘季述被关押的消息尽数传达给了朱温。
朱温得知消息后确实有些慌乱,但转而又平静了下来。
一旁伺候朱温的人提议道:“大人,奴才认为咱们还是不要陷得太深比较好,这次的事情败露了,咱们必须洗脱自己的嫌疑呀。”
朱温颔首,“派人杀了刘季述,别让大理寺的人审问出什么来!”
“是,大人。”
大雪连绵不绝数日,紫廷院内外一片白雪皑皑,让人看得双眼疲惫。北风呼啸着,肆意地穿行在山岗平原之间,带来一阵又一阵冰凉的萧索之气。
十天后,刘季述被人发现在紫廷院的地牢中暴毙。
刘季述的死状极其恐怖,被人用了缠起来的风筝线从脖子处勒断,再将尸首摆成在睡觉的样子,还是被侍卫最先发现的。当时侍卫准备提刘季述出来审问,发现刘季述怎么也叫不醒,结果侍卫一开门,刘季述的头颅便径直掉了下来,吓得侍卫大惊失色,连忙告诉了皇帝。
司空峻听得惊骇,没想到这二十天来都白费了,不仅没有将朱温这条大鱼钓出来,还反而死了一个囚犯,实在是不划算。
刘季述一死,所有的线索也就断了。
皇帝无奈,只好决定三日后回大明宫。
大雪一日接一日地下着,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待在紫廷院这接近两个月的日子,皇帝日日勤政,并令大理寺的人细细调查众位身任要职的大臣,看是否还有别的奸佞。其余的宦官,皇帝也令人秘密调查,发现可疑者,统统暗杀无赦。
回大明宫的前一晚,皇后还是来到问安宫伺候皇帝。
皇帝笑着迎了上去:“皇后,这两个月来,委屈你们了,都是朕太无能。”
皇后心生感动,一下子竟流出了眼泪,道:“不,陛下,臣妾虽不能干政,却知道陛下的苦衷。如今宦官当权,刘季述死了,咱们也算铲除了一丝威胁。”
闻言,皇帝喟叹道:“朕有时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反倒让大家受这等委屈。皇后辛苦了吧,这几天德王的身子怎么样了?”
“德王老是梦魇,”皇后心疼地说道:“臣妾跟德王歇在一个房间,德王每晚都会梦魇惊醒,嘴里念叨着求陛下不要杀他……”
皇帝心中一颤,“朕当然不会杀他,他是嫡长子,身份尊贵,这次又是受奸佞所害,朕也实在可怜他。”
皇后摇摇头,“可是终究会有大臣想劝陛下杀了德王。”
皇帝依言答道:“那些大臣也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更何况这次政变逆贼实在太猖獗,传扬出去,对德王、对朕、对天下都是不好的。大臣们也没错,但是,朕会耐心给大臣们解释。至于德王嘛,他还是朕心疼的嫡长子。”
闻言,皇后低下头去,眼泪怎么也擦不干:“好,好,有陛下这一句话,臣妾便心满意足了。臣妾一直以来的心愿,便是陛下、臣妾,还有孩子们能够安然无恙,将来能共享天伦之乐矣。”
皇帝眼眶亦微微泛红,紧紧牵着皇后的手,皇后的头轻轻靠在皇帝肩上,两人久久驻足在门口,望着外头漆黑一片的夜空,静静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