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黄昏入夜时分。
司空峻将衣衫割下一带,“姜成,帮我拿墨汁来。”
“欸。”姜成答应了下去,和宰相崔胤一起,从书斋里面将砚台端了出来,稳稳地放在案几上。
司空峻抬起毛笔,信手一挥,便写下一封完完整整的亲笔信,朝众人道:“为了防止搜身,我才撕下一条粗布。现在立刻绑在腰间,送至孙德昭将军处。”
崔胤等人立刻答应了下来,趁着夜色出了宰相府,跨上马,直朝大明宫的方向奔腾而去。黄昏入夜的长安城依然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夜市仍经营着各式各样的商品,琳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
司空峻则独自出发,带着剩余可用的神策军,朝紫廷院的方向启程,匆匆马蹄渐渐远去,扬起一地尘土。
终于,到了大明宫,几人身上并未带有任何可疑之物,又兼着几人任宫中要职,刘季述也并未将大明宫所有人控制住,崔胤等人进宫倒也还算顺利。
几人找到孙德昭,孙德昭正点着蜡烛擦拭刀剑。
“孙大人,”姜成拜见道:“孙大人,微臣有要事要请求孙大人,这是司空峻将军的手书,我们用衣带写了,才勉强带进来。”
孙德昭连忙接过那封用特殊的衣带写就而成的手书,双眉紧皱,脸色在宫灯的光辉下如融了一层温暖的橘黄。
孙德昭一口答应:“好,明早即刻出发,前往紫廷院!”
遂王颔首,“司空峻将军今晚已经过去埋伏了,刘季述如今人在大明宫中,紫廷院是王彦范和薛齐偓负责把守着的。”
孙德昭思索片刻,点头道:“此事来不及从长计议,咱们唯有硬闯,杀了王彦范等人,才有机会救出太上皇。”
夜更深了,月亮自私地躲去了云层背后,让大明宫半点光辉也无,漫天星子似乎也失了颜色。
光化三年十二月初三清晨,孙德昭等人携五千兵力前往紫廷院,埋伏在其方圆一里处。
下午,孙德昭、司空峻、姜成和遂王李祎发动政变,刺杀了逆贼王彦范。
众人信心大增,又与薛齐偓手中残余的兵力抗衡一整夜,孙德昭埋伏着的五千人马成功攻破紫廷院的宫门,于十二月初四的清晨,攻入了紫廷院。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司空峻带了百余名神策军的人守在紫廷院内,孙德昭则令其余侍卫将紫廷院外面围成一圈,并且从紫廷院到大明宫一路上皆有孙德昭的埋伏,随时可以传递消息。
司空峻等四人连忙跑向紫廷院东宫的少阳院,将少阳院的院门叩响。
“请太上皇出劳!”
“请太上皇出劳!”
众人的声音终于让少阳院里被困住的所有人宛如发现了救命的稻草,连忙从内殿出来,伏在门口。
何氏神色一紧,突然冲到李晔面前,道:“太上皇,如今刘季述掌权,司空峻是禁军统军,司空峻被刘季述控制也未可知啊。”
里面的人顿时又被何氏这一句话拉入了谷底。
李晔的神色又沉了下来,但仍然寄希望于门外,转身看着何氏、吕燕寻、公主们和十余名侍从,道:“如今紧要关头,假亦是真,真亦是真。朕打算信司空峻一次,真相信,禁军里头,一定还有没被刘季述控制的人。”
门外,遂王亦是明白了何氏的意思,道:“父皇,母后,儿臣李祎,恳请父皇和母后出劳。逆贼已诛,请父皇、母后出劳。”
李晔听得是遂王的声音,顿时红了眼眶,亦是顾不得何氏的阻拦。里头的人见李晔信了遂王,便也放松了神情,准备找来东西和司空峻一起将门砸开。
看着一旁王彦范的尸首,司空峻突然神色狰狞,“嚯”地一声抽出长刀,狠狠地朝尸首的脖子上砍去。顿时,王彦范的头便被看了下来,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几步路的距离,才静静停下。
遂王和孙德昭看着司空峻将王彦范被砍下的头颅提起,司空峻走上门前,将王彦范的头颅提着,喊道:“太上皇、皇太后,逆贼已诛。请太上皇从门缝里面看向微臣手中,此乃逆贼王彦范的首级,请太上皇放心,微臣必定全心全力,效忠太上皇!”
李晔颔首:“是,朕未尝不相信你们,只是院门紧锁,还望你们能直接从外面砸开。”
司空峻和李晔于是内外配合,李晔和何氏一起,让里头的人退远,司空峻则从外面和众人直接朝木门撞去。
“轰隆”如雷声将众人震慑住,少阳院的殿门终于被撞开来。里里外外的人终于得以再次见面,皆涕零。
当天傍晚,众人却在紫廷院看见李缜狼狈地跑来。
李晔惊呆了,连忙上去迎住李缜:“你怎么……”
“儿臣该死!”李缜连忙跪下,哭喊道:“都是刘季述那帮宦官,都是他,他硬要逼儿臣称帝,架空儿臣,自己执政!父皇,儿臣好不容易从大明宫偷偷逃出来,儿臣听说孙将军前来救驾,就立刻赶来了。父皇,母后,儿臣罪该万死啊!”
李缜哭得泣不成声,皇后实在不忍心自己的亲儿子忍受这般委屈,连忙走上前,替李缜擦掉脸上的灰尘。李缜此刻哪里还像一个皇帝,简直是一个落难的老百姓,脸上满是黑灰,一阵破布衣服,显然从大明宫逃出来亦是极其不易。
李晔和李缜父子俩相拥而泣,天上又降大雪了,紫廷院外,数百名侍从皆目视着这对苦命的父子。雪花一片一片地飘下,冷冽无情地对待着世间的芸芸众生,却不能冷了亲人与亲人之间血浓于水的情分。
次日,李晔在紫廷院问安宫复辟,复李缜名李裕,褫夺李裕太子位,复为德王。
刘季述在大明宫中执掌大权,此时此刻才发现李裕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便连忙令人在大明宫中四处搜寻,然无果。
李晔等百余人暂时便歇在了紫廷院,孙德昭派人将埋伏着的五千人马撤去,手持军令,朝长安城返去。
晚上,崔胤前来问安宫,拜见了刚复帝位的李晔。
皇帝叹了口气:“这次多亏了你们,否则朕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崔胤摇摇头:“上天保佑世间的正义忠良,断断不会成全刘季述这等奸佞!只是……臣像问问陛下对德王的想法。”
皇帝看向仍在飘雪的天空,“德王……德王是罪该万死,可是朕怎么忍心,更何况他是被逼的,刘季述架空了他,他也没办法罢了。”
崔胤在一旁坐了下来,“是,德王本就含冤,他更是没想到伺候了自己十余年的刘季述会逼着自己称帝吧。”
皇帝长舒了一口气,喟叹道:“罢了,罢了,世间的苦已经够多了,朕也不想大义灭亲,这次的政变,就让它过去吧,过去吧……”
雪下得更大了,天地昏暗一片,傍晚的余晖也被黑云挡住。紫廷院内外风声鹤唳,萧索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