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荒,卯时三刻!
血翼狼王与六翼霜蛇为天地战队的领队权僵持不下,八阶灵压对冲震裂岩层之际,战阵后方五里处的肃杀之气却更显凝重。
这里是主力队伍的后方大营,向来是金丹附属宗门——筑基门派筑基修士的聚集地。他们如同棋盘上的边角之子,虽非主力却不可或缺,此刻正按照金丹宗门的调令,有条不紊地准备着。
偶尔有金丹真君的传讯符破空而来,便见某位筑基掌门慌忙出列,带着门下弟子匆匆赶赴指定方位——在这场大战中,他们既是后勤的保障者,也是随时可能填进战线的预备队。
云州升仙门和青州青灵门,这两派宗门旗帜比邻而立,麾下的筑基宗门泾渭分明地列阵于后,清河郡华仙门是升仙门的筑基门派,掌门李忘情负手立在升仙门阵前,目光掠过忙碌的修士们,忽然在青灵门阵营望见个熟悉身影。
“梁掌门!”
梁书生正在整理文书竹简,待看清来人后,眼中顿时泛起惊喜,迎上前道:“李道兄,自黄土塬一别二十余载,你这……”
话到一半却怔住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华山掌门,如今眉宇间已刻满岁月沟壑,连头发都有大半白掉。
“岁月最是蚀骨刀啊!”
李忘情抚过自己霜白的鬓角,声音里带着砂砾般的粗粝,他望着梁书生依旧乌黑的长须,苦笑道:“倒是梁兄保养得宜,如今二十年过去,怕是摸到筑基后期的门槛了吧?”
“惭愧!”
梁书生袖中书简哗哗作响,摇头晃脑叹道:“圣人有言,其耆欲深者,其天机浅,在下困在筑基中期,足有二三十载,倒是李兄……”
说到这里,他忽然收住话头,看着对方筑基后期修为,眼中掠过羡慕的神色。
李忘情却是神色默然,望着远处青灵门旌旗下,那薛无涯金丹期的灵压,摇头苦笑道:“梁兄,我这把老骨头……怕是今生无望金丹了。”
梁书生伸手抚须,长叹道:“圣人有言,其作始也简,其将毕也巨,当年清河郡的炼气门派……”
话到一半,却是戛然而止,无极门自不用说,就是青灵门薛无涯、七玄宗傅云天,这些曾经的同辈,如今早将他们远远甩在身后。
“梁兄,可还记得五六十年前,在飞云门纳贡之事?”
李忘情似是有感而发,摩挲着腰间旧剑的缺口,声音渐如秋叶飘落般低沉。
“那时在金石殿交易会上,我们初见无极真王,那时候,他还只是个炼气中期的修士......”
话音未落,他忽然忆起当年那桩旧事,古剑门吴大痣因门派经营不善,竟在交易会上变卖一个唤作金临风的丑陋孩童。那孩子虽相貌鄙陋,但很可能具上佳灵根,当时飞云城十余筑基门派无人问津,唯有无极真王将其买下。
谁曾想,当年那面容丑陋、流着鼻涕的瘦弱孩童,被无极真王三十块下品灵石买下,当时还在讥笑他买了个赔钱货,可如今想来,那乞丐模样的羸弱身影,与邙山巅吞吐乙木精气的万木真王,当真是云泥之别。
李忘情本欲再叙旧事,却猛然想起古剑门后来持续衰败,终被他的华仙门所收购,而吴大痣暴毙之时,若记忆无差的话,恰是金临风受封‘万木真人’尊号之后。
念及此处,他顿觉意兴阑珊,无极真王已是云端之上的人物,其门下弟子又岂是他们这等筑基修士可以妄加议论的?
“是啊,当年在金石殿交易会时,还只觉无极真王行事特别。”
梁书生却是接过话来,叹然说道:“直到在敛清宗那场拍卖会上,坐看无极真王顶着众派压力,果断拍下两座小镇时,方觉真王的不凡之处。”
说到这里,他袖中拳头暗暗攥紧,即便与真王有旧又如何?修真界从来只看修为高低,他这些年在书山派能站稳脚跟,全赖薛无涯念旧照拂。
就像此刻,别人在前线搏命,他却只需执笔记录伤亡战功,这等没有任何危险的差事,还是托了薛掌门念旧的福分。
至于那位高居九霄的无极真王,却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那终究是薛无涯这等的金丹真君,才够资格攀附的存在。
这两位出身清河郡炼气门派的故人,此刻相对无言,各自沉浸在岁月变迁的感慨中。
远处突然传来寒霜犼暴怒的嘶吼,引得二人不约而同抬头望去——只见无极门灵兽堂那边似乎出了些状况。
虽然,只是元婴宗门内门弟子的些许骚动,却也不是他们这等筑基门派能够随意窥探的,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收回目光,重新埋首于各自的忙碌之中。
叶华额头沁出细汗,耳根到脖颈泛起红潮,指节发白地攥紧御兽索。寒霜犼却愈发狂躁,碗口大的鼻孔喷出霜雾,方圆三丈内的地面已凝结出冰碴。
周遭正在调试战宠的灵兽堂弟子纷纷侧目,不知是谁先‘噗嗤’笑出声,顿时引发连串压抑的嗤笑——但见那白霜蔓延处,竟歪歪扭扭冻出个‘蠢’字冰纹。
叶华的脸色更是涨的通红,可他偏偏不知道问题何在,本来他的战宠是六阶烈火犀,可惜因正值产崽期,并未随行来到西荒战场。
这些年来,为减少门派补贴负担,灵兽奇虫两堂积极开拓创收渠道:灵兽园专注于培育灵兽幼崽,奇虫堂则致力于孵育虫卵。叶华的烈火犀恰逢产子关键期,故而留守门派。
在西荒战场上,宗门为叶华临时配发了这头寒霜犼作为战宠。不知为何,这头冰系灵兽突然显得异常焦躁,厚重冰甲随着喘息泛起白霜。
“叶师弟!”
灵兽堂首席弟子方大海,驾驭着六阶啸月银狼疾驰而至,瞥见叶华掌心尚未收起的赤红丹丸,当即沉声喝道:“寒冰莽牛素来厌火喜阴,你当这是喂食烈火犀么?”
叶华闻言惊觉失误,手忙脚乱地从腰间饲灵囊中翻出几颗玄阴砂。随着冰系灵砂入喉,寒霜犼眼中猩红渐褪,覆盖体表的薄霜也恢复了规律流转。
这头尚未炼化横骨的六阶灵兽虽不能言,但那双冰晶般的竖瞳充满嘲弄,让叶华顿时间无地自容——战前过度紧张的他,竟犯下将烈火犀专用饲料错喂寒霜犼的低级错误。
“慌什么!”
方大海屈指弹了弹狼耳,啸月银狼甩动钢鬃溅起星霜,他随手将兔肉抛进狼吻笑道:“三十年前在靖边城戍守时,我曾误把三花蛇莓喂给雪儿——那飞天雪鹰追着我啄了整三日。你这算得什么?”
叶华眼睛一亮,说道:“听说雪鹰最擅侦察敌情,如今可还在灵兽园里,怎么似乎没有见到过?”
狼吻咀嚼声戛然而止,方大海摩挲着啸月银狼冰凉的耳尖,喉结滚动数次,才涩声道:“那年羌国银狼骑奇袭……雪儿腹部中箭,硬是撑着飞回城楼示警……”
说到这里,青筋突起的手背突然覆上狼首,仰头望向东山岭方向的烽火台,叹然道:“看见城墙烽烟了么?就是它用命换来的。”
见方师兄情绪不好,叶华不敢多问,正在这时候,一只四翼三头蛇掠空而至,徐小天盘坐在蛇首探头笑问:“老方,出什么事了?”
“能有什么事?”
方大海往狼吻里塞了块炙兔腿,钢鬃狼牙撕扯油脂的‘咯吱’声里,他哈哈笑道:“老徐,两位堂主另有重任,我们两位可是灵兽奇虫堂的老人,可要给师弟们做好表率,这一仗不能出乱子。”
“那是自然!”
四翼三头蛇突然昂起三颗脑袋,六只幽绿毒瞳映着徐小天战意沸腾的脸,他沉声说道:“稍后我在空中猎杀裂云卫,你在地面清剿玄鳞军,且看谁斩获更多?”
“成!”
方大海翻身上狼背,银鬃狼王迎风人立而起,他揪着钢鬃朗声应道:“谁若是落了下风,可得请全堂喝青州二十年的‘寒潭香’!”
“一言为定,不过……”
徐小天伸手抚摸着蛇鳞,脸上泛起促狭笑意,笑道:“上回九曲冥河围剿鼠妖,你欠我的五坛‘寒潭香’,可要算在此次赌约里。”
深秋的寒风裹着砂砾掠过来,方大海与徐小天正说到兴头上,脚下岩层突然如地龙翻身般震颤。铅云裂开道道金蛇,惊雷贴着枯黄的草甸炸响,本该飘雪的时节竟滚过闷雷。
两人相视一眼,啸月狼王与四翼蛇同时昂首,凛冽目光直刺东山岭方向,在他们视线尽头,谢天谢地的玄色法袍猎猎翻卷,两双铁掌按在御风阵盘上。
灵石嗡鸣声中,飓风撕开天幕,雷暴在云层间织成电网,冰雹裹着酸雨倾泻而下,整座东山岭的城防符纹次第亮起,与天地伟力浑然一体。
刹那间,这两位灵兽奇虫堂的首席弟子,此刻都是眼中战意灼灼,他们知道——当天地变色之时,便是猎场开启之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