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张韬的说法,他在蜀军中的威望,的确受到了不小的影响,但远远没到荡然无存的地步。经略使田冀的忠心耿耿,可不是演出来给人看的。即便蜀军如今派系众多,山头林立,并非铁板一块,也不代表张韬没有了丁点的话语权。
“这次的事情,其实是事出突然。无论是皇上还是我,都没有预料到南唐公主会来到凌国和你私下见面,当然,这件事怪不得你。想来皇帝的种种过激举动,也都是因为这个才发生的。”张韬分析道。
张不周点点头,张韬想的和他猜测的一样。但还是有些问题:“孙儿先后经历了三次刺杀,第一次是蛛网的杀手,第二次则是江湖余孽和军中士卒,第三次则是那种神秘的黑骑。现在看来,第三次的幕后主使定是皇帝无疑,那前两次呢?不太像他的手笔。”
张韬道:“第二次也可以勉强算在他的头上,是蜀州都尉刘表擅作主张的安排。”
张不周虽然有些吃惊,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那位新任的都尉大人,不是第一次搞小动作了。之前在康乐坊一事上借题发挥,也给张不周带来了一些困扰。
“至于第一次的蛛网杀手,还是没有任何头绪。”张韬皱眉道:“我安排人进行了细致的追踪,却一点线索都没找到。这群人好像是从地下突然冒出来的一般。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们不是皇帝派来的。”
张不周也有同感,蛛网的那两个人,和后两次刺杀的作风完全不一样。至少,螳螂和黄雀二人是真正的死士,任务没有完成的情况下,不会逃走,而是一死了之。“这件事我已经托付了南唐青莲剑宗的程宗主着手调查,想来江湖人在这种事上,比咱们官面上的会多些手段。”
“听三叔说,前些日子,燕王殿下来过?”张不周问道。
听他说起这件事,张韬眉头紧锁:“其实今晚要跟你说的事里,最重要的便是这一件。燕王殿下此行的其他事宜跟你无关,但临走之前的一个提议让我拿不准主意。他对你在都安县城的举措很是欣赏,要向朝廷举荐,让你去国字监读书。”
张不周的脸一下子就垮了:“开什么玩笑,我都多大的人了还读书。”
张韬笑道:“让你娶妻生子你说自己小,让你读书就说自己大。你这一张嘴,转眼就是两个说法。”
张不周急忙道:“呃,这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不过我是认真的,我又不是读书的料子。再说了,我有您养着,读书干嘛,考状元吗?”
张韬道:“正因为此我才说拿不准主意。这到底是皇帝的授意,还是燕王自己的想法,犹未可知。京城虽然是首善之地,但也同样是龙潭虎穴。就你这个性子,要是去了我还真是放心不下。”
张不周往椅子上一靠,吸溜了几口凉茶道:“不去就对了,哪有在家自在。”
张韬的手指轻叩桌面,陷入沉思。张不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看他面容严肃,也不敢出言打扰。
许久,张韬做出了决定:“你得去。”
张不周诧异道:“为什么?”
“第一,读书这件事,是一定要的。你想过没有,作为张家的长孙,你是将来毋庸置疑地镇国公爵位继承者,如果你学识不够,会被人耻笑的。如果不去国字监,你就要留在蜀州,有你父亲在,你觉得你还能拜其他人为师学习经史典籍吗?”
张不周一阵头痛,如果一定要学习的话,他肯定不愿意跟着张二良,这点倒是没错。
“第二,如果这是皇帝的授意,那和派人刺杀这种阴谋相比,这就是阳谋,是皇帝的试探。为了彻底打消他的顾虑,你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去安心入学就是最好的掩饰了。”
“第三,”张韬看了张不周一眼:“这第三,如果此事是燕王殿下的想法,那你就更要去了。若能和他结下善缘,将来一定大有裨益。”
张不周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眼神,瞬间明白了他的想法,有些吃惊道:“祖父的意思是,燕王殿下将来有望登基大宝?所以让我提前和他交好?”
张韬低声道:“说起来,除了那位同时背负两国血脉的四皇子之外,剩下的三位都有机会。但赵篆与我们张家没有什么往来,赵隶与你之间,已经无法调和。若说谁登基对张家最有利,当然是这位宅心仁厚的燕王殿下。”
张不周皱眉道:“可是我听说,燕王殿下性子有些软弱。皇上迟迟不定下太子,恐怕就是存了让几位皇子相互斗争的心思。他能斗得过征战沙场的秦王和工于心计的蜀王吗?”
张韬喝光碗里的茶,声音几不可闻:“正因为此,他才需要你。”
张不周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张韬是在告诉他,如果将来有一天三位皇子的斗争进入白热化,张韬和背后的蜀军,会站在燕王殿下这一边。有如此强大的一股力量做后盾,燕王殿下将会成为最有可能登基的那一个。而这份投资,到时候就会迎来回报。
“万一,孙儿说的是万一,最后登基的不是燕王怎么办?”
张韬笑了笑:“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能不能出人头地,顺利继承镇国公之位,给自己求一道护身符。”
和张韬的长谈,着实给了张不周不少的震惊。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机会掺和进继承皇位这样的大事里来。不过这件事只限于祖孙两个知道,历朝历代,对所有皇帝来说,选择继承人都是头等大事,也是最不容他人置喙的禁区。看书溂
平静下来以后仔细想想,其实去国子监读书,也不是一件坏事。正如张韬所说,如果这是赵光的阳谋,那自己也可以用阳谋应对。到了京城以后,如果可以和赵行捆绑在一起,那像刺杀这样的小手段,想来就可以避免了。
再联想到张韬问自己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想来也是另有深意。如果张不周真的有如此远大的抱负,和将来的皇帝提前交好,到时候就可以近水楼台了。当然,前提是赵行要得到张不周的认可。对于这位素未谋面的燕王殿下,张不周只知道他崇尚文治,有些“书呆子”
决定下的很快,张不周也想去见识天下首善之城到底是怎样的繁华,不过在那之前,自己还有一件事要做。
靳川顾不上纠结赵行的邀请,他有很多政务要忙。
元丰六年开年至今,看起来一切顺利。虽然春耕时剑南道闹了一场种子风波,不过没有影响到都安县。在张不周的未雨绸缪之下,都安县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
因为去年的耀眼表现,节度副使许抚远不知道是存了考验他的心思,还是为了图省心,今年涌向蜀州的流民,都被他打发到了都安县安置。刚开始的时候靳川还很高兴,这么多的流民,迅速成了开挖河道的生力军,可随着人越来越多,靳川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虽然还没来得及登记造册,但根据粗略统计的结果,都安县的人口已经超过了寻常三个县府的人口之和。
这既是好事也是坏事。好是因为在对县令的考核中,人口增长是一项重要指标,在这一项上,靳川可以远远甩开同行们了。坏是因为这么多的人,给方方面面都带来了巨大压力。
不是所有的流民都可以去河道干活,也不是所有的流民都愿意去河道上干活。总有些懒惰狡诈之人,居心不良地游荡在都安县城。都安县日益繁华,来往商队多了不少这就给了这些人偷鸡摸狗的机会。来县衙报案的人越来越多,靳川无奈之下只得扩充了人手,李晟已经升了官做县尉,每天最重要的就是维护县城的治安。
都安县的大狱,几年前就被西凉人烧毁了,如今不得不重新修葺起来。这些年都没有使用过的大狱,短短半年内居然关了几十号人进去。
靳川不是没想过找许抚远诉苦,可是几次抽时间前往蜀州,都没能见到老奸巨猾的许副使的面。
今日原本应该去河堤巡视,可是一大早就有百姓跪在衙门前要报案。事情倒也不复杂,几个平素里就惹是生非的流民,把庄子上一户人家养的鸡给偷来吃了。按照凌国律例,偷盗者可以钱财赎罪。但那些流民哪来的钱,偏偏都是拖家带口的一大家子,跪在庭外求情的人吵的不可开交。靳川也没办法,无奈之下只得先将几人收押了,衙门出了钱给了被偷的庄户,又差使人将流民驱散,这才消停了下来。
一手砸着脑袋缓解头痛,另一只手翻看着案卷。靳川是个认真负责的人,尽管对自己审理的案子有信心,但多看看总不是坏事。若是出了纰漏,也好及时弥补。
妻子即将临盆,安心在后院休养。自己一个人在书房呆着倒也落得清净,正好看完一份案卷,做了一个小小的标记代表核对无误,起身放回架子的时候,这才发现书房的门边,倚靠着一个人,虽然穿着华贵,可整个人透着轻佻,正笑盈盈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