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翎在重击之下昏迷了片刻,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恢复成人形,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一身白衣也是百孔千疮浸染成血色。背上全是妖丝割出来的细小伤口,伤口之上还有伤口,一道叠着一道血肉模糊。残破的布料被血粘在伤口上,一扯动就粘起一层支离破碎的皮肉。
她浅浅地呻吟了一声,手里的苍穹还在,当做拐杖撑着站了起来。
“弑神阵”被毁,阵眼中的高台陷落倾塌,法器被她之前一撞散落成一堆碎片。玄翎被鲜血染红的视野里看见一点微光,如在下界遥望夜空时,最遥远的一点星辉。她一怔,似是不能相信,拄这苍穹朝着微光挪了几步之后,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哈……难怪、难怪….咳咳咳……”她一笑就扯动伤口,血涌个不停,顾不得疼往前疾走了两步,膝盖一软,跪倒的瞬间将那点微光攥紧手中,下一刻两眼一黑只觉得身体失重下坠,再生不出一丝力气。
阵眼彻底坍塌,弑神之阵若未能困死阵中人,所聚之力会悉数向阵主反噬回去。玄翎一身的神力几乎都交代到阵中,此刻阵毁,被吞噬的神力一瞬间爆开向着五个方向而去。五妖虽有飞升之能面对凤凰的神力和怨魂的怨气也是各自狼狈,招架不能。
本就有伤在身的狐妖重创之下被打回原形,一身修为散了个七七八八。其他几位妖王也好不到哪里去,万幸只是重伤,妖丹没有受损,却也要将养好一段日子。
无望海上空的云层开始消散,万泉国已成一座寒霜未退的青山立在海中央,万丈霞光从云层中透出,海面重归平静似乎恍若方才的怒浪滔天不曾有过。
玄翎紧握着那片微光从云层中掉了下来,一身血衣在金光里瞧着有几分壮烈,直直地一头往海里扎去,眼看着要被寒气未消的无望海冻成个冰块,一只手拦在她的腰上将她从海面之上带起。
西镜在死后化成一条手指粗细的小蛇,宛如当年初见。
初息将她的魂魄固定在她体内,西镜因她而死,虽然她天生没有大慈悲之心,也想为西镜寻一个好的归宿。她借了点万丈冰泉的寒气,将小蛇冻在一块冰凌中,等找时间跟冥君打个人情。
话说回来,她记得玄翎似乎跟冥君交情不错?
将小蛇揣好后抬头准备去救玄翎的瞬间看见那照葫芦画瓢的“弑神阵”随着轰隆的震鸣倾塌,她眉峰一抬,正好捕捉到从云层里掉落下来的玄翎的身影。
飞身过去险险地在她碰到水面前接住,无望海上曾经疗伤的环形花岛已经不复存在,万泉国上遍布寒气,未有顶端的王宫未被侵染。看了一眼玄翎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肤,抱着她的双手不敢施力又怕她从怀里掉出去,一路疾飞到万泉国的王宫前。
百里青云在祭台上看着百里绣云的血灌在祭文之上一整天,头顶上和山腰间的两处战场她虽未关心也有留意,那位凤凰神君在她被五妖围攻时搭过一把手,而那位不知来路的炽元丹容器也曾救过她长姐性命。她虽为妖类,也称得上心狠手辣,却十分不爱欠人人情。扭头吩咐了下去,让人为她们准备一处安静且干净的院落,任何人不准出入打扰。
宮侍唯唯诺诺地称是,正要下去准备,百里青云问了句:“大公主如何了?”
宮侍看了眼她的脸色,想这祭台上六公主的惨状摸不清当今国主对大公主殿下是怎么样一个情绪,揣摩了一下圣意后斟酌道:“已经排了宮侍们严加看管。”
百里青云目色一冷,沉声道:“谁给你们的旨意?”
宮侍一听国主话音里带着的丝丝冷意,立刻普通一下跪倒:“国主息怒!国主息怒!”
百里青云不耐地:“大公主一应吃喝用度跟从前一样,谁敢怠慢我便让她去浸寒泉!还不快滚?”
宮侍闻言如蒙大赦,赶紧身体力行的遵从新任国主的旨意,滚了下去。
初息没拒绝百里青云的好意,万泉国里难得雅致地一处院子,不镶金嵌银只有几颗开着素色小花的树种在温泉边儿上,即便外面现在寒气肆意,院子里被温泉蒸的温暖。初息在温泉旁变出一个长榻小心地将玄翎放上去,除掉她身上的衣物时,也不免对那些伤口触目惊心。妖丝切开的伤口愈合极缓,稍微一动便有血流出。初息打了一个止血术在她身上,心疼道:“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当年一杆银枪挑落三十六神将的小凤凰,总是败到轻敌的手里。你啊……”
宮侍们细心,一早备上清洗伤口最好的精丝棉布,可即便精丝棉布再软再轻,碰到肉皮翻开的伤口也叫昏沉中的玄翎疼得一哆嗦。意识虽不清晰,她也知道身边的人是谁,耳边的絮絮叨叨之语犹如隔了千山万水之远,听不太清却叫心里流过一层层暖意,握着微光手松了松,微光从她手里掉了出来。
初息为玄翎清洗伤口的动作停了下来,将染红的精丝棉丢进温泉池子里泡着,捡起那抹微光时眉头一紧,手指覆在了微光之上用神识去探寻上面残留的记忆。
那点微光正是炽元丹的一叶碎片,因其细小所以昔日掉落妖界时一直沉于水底未被发觉。却被从簋市山樱中逃脱的恶念寻获,恶念在山樱树中寄生六百年吞食生魂死灵无数,几乎要修出原身之时被冥君的鬼鸮打断,窜逃之中听闻五妖想要杀玄翎夺炽元丹,便将这枚炽元丹被藏于宝塔中制成法器,附到从不周山出来的西镜身上,假意为五妖献宝,又教授她们弑神之阵的布法。其后一直蛰伏于西镜身上,直到万泉国解界破,玄翎被困“弑神阵”中,方才露出恶相。
炽元丹还未能全部聚合,每每耗费神力都会使得原本快要愈合的裂缝加深。而她方才催动神力的一战已经耗损不少。如今探识炽元丹上面的记忆又十分耗神,手指从碎片上挪开之时,额头上生出一层汗水。她将炽元丹塞回到玄翎手中,心中为一事隐隐担忧。
记忆的境像中,她看见恶念手里还有一枚炽元丹的碎片。
如今恶念虽被她重创,但死灰复燃不过是时间的事,炽元丹不能复原,她的神力就不能全然恢复。若是等恶念真的修出人形,那便是在无人能压制住她……
她看了一眼伤痕累累的玄翎,一想到她这身伤都是因自己而来,心里就止不住地涌出愧疚。手掌抚上她失血过多而苍白的面颊,叹了一声:“我的一点凡心都因你而生,也不知是你的不幸还是我的不幸。”说着,俯身在她浅色的唇间印上一吻。
神力撑不住,又再度陷入深眠。
只留有近六百年记忆的初息只觉得脑袋眩晕得不行,心里咚咚咚十分慌乱,她恍惚了片刻想起方才西镜方才说玄翎、玄翎死了?!
她猛地从昏沉中挣脱,一睁开眼被放玄翎大到极限的五官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跳起来下一刻就发现自己的唇正贴着玄翎唇。一瞬间连呼吸都顿住了,脑子转不过来这是发生了什么,上半身弹起的瞬间一张伤痕满布的躯体闯入视线,心惊之下倒抽了一口凉气,来不及计较,颤抖着双手想要碰触她时却找不到一个可以落手的地方,玄翎身上几乎每一寸的皮肤都被伤口覆盖,之前的血迹被清洗干净,伤口更加直观且凶残地暴露出来。
初息看着玄翎毫无血色的脸,小心翼翼地叫了声:“玄翎?玄翎?”
似乎是不想被吵醒,玄翎皱着眉呻吟了一声。初息听到她的回应几乎是一瞬间就哭了出来,玄翎还活着就好,她刚才几乎有那么丝怀疑玄翎已经死了,所有的情绪被拉紧不敢波动。如今就像是大石落地,所有的情绪又回落到地面,在她的世界里仿佛前一秒才听到玄翎的死讯后一秒就看到她满目疮痍的身体。
她几乎在那一刻,生无可恋。
初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最近她的记忆总是会出现断层,好像上次在万泉国的王宫中她与大公主三人被一群黑影追杀,也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一个瞬息的功夫危机就被解除了。
所以……是炽元丹吗?
初息低头看了自己的小腹一眼,想起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似乎有个凶残的狐妖想要从她体内将炽元丹取出来着?后来呢?难道是西镜救了自己?难道西镜还救了玄翎?那西镜又去哪儿了呢?
她四下环视了一圈,看到远处高起一层的楼阁上面的黄金琉璃瓦,确定她们现在身处万泉国的王宫之内。一抬手,装着小蛇的冰凌从袖子里掉了出来。
初息疑惑地看了一眼,却不知为什么心里涌出一些没着没落的悲伤之情,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于是小心地将冰凌装回袖袋中。
胡思乱想也没有用,不如等玄翎醒来再说,只是…….她看了眼赤身裸-体的玄翎,觉得自己有些趁人之危,赶紧撤了一旁宮侍们准备的袍子盖到了她的身上。
突然,她记起刚才自己睁开眼睛时貌似是在……亲吻玄翎?一旁的温泉池子里泡着的几块染红的精丝棉布,显然是她给玄翎清洗伤口的时候,趁着玄翎不省人事就亲了她。
初息脸皮一红,没曾想自己竟有这等浮浪的心思,另一种声音却在心底升起:“实在干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