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异变,百姓惶恐,街头混乱,唯独赤王府前,却空无一人,格外宁静。
郑修一袭雪白长衫,腰间佩玉,风度翩翩,潇洒倜傥,他怀中抱着一头神情巴适的小母猫,平静而从容的走在街头。
远远望去,几道姣好的身影早早在赤王府前等待着。
翠红粉绿,各色罗裳,娇艳似锦。
屋顶墙头,纪红藕仍是一袭红衣,赤足前后晃着,红的艳白的嫩。她时不时望向另一处墙头,那里蹲着一个不修边幅的庆十三,正低头抽着烟,躲闪着纪红藕幽怨的目光。
此时此刻正如彼时彼刻,郑修摸了摸下巴,家中现状一目了然。这不是很明显么,也不知庆批纠结个锤子。
“修儿!”
为首的赫然是“多年”不见的郑二娘,她看见郑修身影出现在街尾的瞬间,泪水决堤而出。郑修明明离去不过半载,可不知为何,她仿佛觉得过了很久,很久,很久那般,甩开婢女搀扶,跌跌撞撞向郑修冲了过去。
郑修摇头微笑,身影渐渐淡化,百步长街眨眼间像是缩短成半步,二娘刚冲出去,便软绵绵地撞入了郑修宽厚结实的怀中。
“急什么,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
“啵~”
二人相拥,本来在郑修怀里蜷得好端端的橘猫,一下子被两团什么东西弹了出去,撞在墙上,重重摔在地上,一脸懵逼,片刻后才瞪大猫眼:“啊???”
吾得罪谁了吾!
bIG胆!
橘猫气呼呼地站起,刚想发飙。
轰隆隆,几位姑娘蜂拥而至,全挤到了郑修怀里嘤嘤嘤。
“老爷!”
“老爷。”
“老爷嗯~”
“二娘你挤着我了……”
“啊!可恶,谁抢我的位置!不讲武德!”
愤怒的橘猫再次被弹飞,咕噜噜地滚到角落。
尼玛!
灰头土脸的橘猫再一次抬头,如今郑修身边挤满了人,郑修自己都快被淹了,一边无奈地说着“人人有份”,逐一抱抱。橘猫刚举起的爪子灰溜溜地落下了。今时不同往日了,现在船长是铲屎的,她是吉祥物,她又不能把那群愚蠢的女人怎么样。打又不能打,骂又不能骂,更不能杀,呜呜呜,太欺负喵了。
这时,一双柔软的手将角落里垂头丧气嘤嘤嘤的橘猫抱起,安妮抬头一看,赫然是郑修新收的丫鬟,走【时妖】门径的殷青青。
殷青青默默地替橘猫捋顺毛发,轻声道:“饿了么?”
安妮大人用力点头。
再看郑修这边。
有点乱。
包括二娘在内,她们仍未从“重启”的震惊与冲突中回过神来。
他们与郑修纠缠至深,受到重启的影响很重。她们一眼回眸,世界变迁,脑子里也乱糟糟嗡嗡嗡地多了很多怪东西。一会二娘成了怪物,一会四丫鬟中的某人成了郑夫人,一会儿她们四人都成了郑夫人,一会儿她们花样惨死着,姿势与场景不断地变换着。换作常人被这些乱七八糟的记忆纠缠,早该疯了去。可她们不多时便接受了这种种甜蜜蜜的事实,一见郑修便缠着郑修问这些露水什么姻缘什么到底是真或是假。若是真,该如何处置,若是假……这也太过逼真了。
眼下乱象其实尽在郑修的预料中,可事到临头,叽叽喳喳如黄鹂般七嘴八舌的声音,郑修才知什么叫一个头两个都大。他沉着脸,轻喝一声:“都别吵了,回家吃饭!”
郑修说话时偷偷露了一点点的神性,乳白色的光芒浅浅地荡漾着,一时间所有姑娘心里也随着神性的冲击而变得荡漾起来,面红红地不再说话,被震慑了,纷纷点头,乖巧听话,时不时又用痴痴的目光偷偷抬头望着那神性凛然的容颜。
郑修一看,赶紧收了神性。
众人众星拱月般簇拥着郑修返回赤王府,府中仍张灯结彩,保留着新婚喜庆时的模样。
“你怎么没把弟媳给带回来?”
路过新房,二娘望着门前龙凤双飞的刺绣,一双美眸中闪过一丝茫然后,很快恢复如常,习惯性地捏着郑修耳垂的软肉带着几分姐姐的威严质问。
她记得郑修是成了亲的,在更早之前。可她却不记得,之前与郑修成亲的人,是名为凤北的奇女子,稍作思考,她自动将“郑夫人”与“月玲珑”联系在一起。
二娘的质问让郑修平静无波的心思浮起丝丝涟漪,他脸上微笑凝固,袖下尾指下意识地勾动,沉默片刻后,郑修摇头轻笑,任由二娘捏着耳垂,他享受着与二娘之间这久违的亲昵,笑道:“会回来的,在将来某一天,会回来的。”
二娘闻言,微微一怔,心思玲珑的她察觉到郑修心中的低落,抿嘴一笑,轻轻上前抱着郑修的腰肢,如哄小孩般拍打郑修的后背,不问细节,柔声道:“傻子,这才几天不见,便想娘子了?北蛮又不远,我听庆大哥说,他现在可厉害了,一眨眼间能瞬息千里,去北蛮探亲也就盏茶功夫。”
“……好。”
天幕张开,再无天明。月悬高空,无月相之分。
琳琅满目的菜肴在桌上诉说着人间的烟火,身为此间唯一真神的郑修在桌上大快朵颐,只字不提天地大变之事。
酒过三巡,赤王府有人拜访。门外站着焦头烂额的江高义。江高义刚落座,看见郑修从容淡定喝着酒把着妹,心中酸楚如滔滔洪水连绵不绝,举杯相敬,正想诉苦却被郑修先发制人打断:“别急,江大人,都不是事。”
江高义一杯美酒下肚,打了酒嗝,喷出酒气,片刻后满脑子的问号:“啊???”
殷青青让后厨下锅炸了一大盆炸鱼饼,橘猫如往常般趴在屋檐下,脑袋伸入盆中埋头苦吃。她时不时望向天空,生怕她自己那满是漏洞的防御天幕被外面虎视眈眈的伪神们纷纷打穿,偏偏郑修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如定海神针般让橘猫安心地吃着零嘴,将世界即将毁灭的烦恼抛去脑后。
酒过五巡,赤王镜再次疯狂闪烁。郑修举镜一看,原来还是司徒庸。郑修闭眸,城中一切事无巨细地映入郑修思绪中,如幻灯片般电光闪烁。郑修睁开眼眸,一旁吱吱眼眸湿润地将一口酥糕送到郑修嘴边。
“老爷,张嘴,啊……”
郑修张嘴。
正在茅坑中苦苦等待救援的司徒庸一接通话,便看见了这令人羡煞的一幕。
“赤王,您这……”司徒庸瞪着眼睛。
郑修吞下酥糕,笑道:“你现在可以入宫了。”
“然后呢?”
“你就跟老魏说,寿终正寝,无药可治,神仙难救。”
嘶……
司徒庸一听,顿觉脖子嗖嗖地凉,倒吸了一口热气:“赤王,您确定?”旋即老神医哭丧着脸:“别啊,赤王,你看在老夫多年来跟着您出生入死的份上,您得救救老夫啊!老夫至今尚未婚娶,不可抱憾而终啊!否则老夫将死不瞑目!”
“放心,你先走一步,本王晚点入宫。”
郑修给老神医来了一发定心针,可老神医听着那“先走一步”怎么听怎么不对味。正想问多两嘴,那边已挂断通话,无奈,老神医只能提起裤子,整理衣衫,打开茅厕门,满院子身披甲胄的精兵重重围住,那滔天的杀气让老神医头皮发麻。他硬着头皮板着脸冷哼一声:“哼,带路!”
……
一顿饭吃了将近一个时辰,吹拉弹唱各掌技艺的兰花四女正准备献上一曲,和尚吃饱了,正坐在屋顶上望着异常巨大的月亮若有所思。
这时,外面响起了礼貌的敲门声。郑修与橘猫同时望向大门的方向,郑修低头,橘猫抬头,目光对视。
和尚站起身来,拍拍下摆,灰尘飞扬。
“小僧去去?”
和尚笑着问。
他背后淡白色的光轮若隐若现。
气氛凝固,吃得正欢的裴高雅,与眉来眼去的庆十三纪红藕,兄弟会三巨头也察觉到不对劲,不约而同放下手中活计,眯着眼睛望向大门方向。
郑修略一沉吟,掰着指头数了数:“备六双碗筷。”
众人面面相觑,不等细问,郑修已起身去迎,走出几步郑修右手探入虚空,将拍着鼓鼓的肚皮打着饱嗝的安妮大人抓在手里。
“不打算解释解释?”郑修捏着橘猫颈后软肉,将整头猫提在手里问。
橘猫两手一摊:“现在你才是船长。”
啊这。
橘猫这锅甩得好有道理,郑修竟无言以对。于是郑修点点头:“也是,现在你是吉祥物。”
安妮大人脑袋上的茸毛翘出三根分叉。
打开门一看,六颗小巧玲珑的脑袋,伴随着十二颗亮晶晶的眼睛盯着郑修。
“爸爸!”
“爸爸!”
“爸爸!”
“爸爸!”
“爸爸!”
“爸爸!”
六个孩子肤色容貌各异,用着不同的口吻喊“爸爸”的冲击,让郑修的神性受到了一定程度的震荡。
他们分别是:
身穿白色短袍,眉发皆白容貌酷酷,目空一切的少年。
一头红色狂野的爆炸头,浑身带着黑色纹理,皮肤黝黑的野孩子。
一个圆滚滚,穿着短裤光者脚,目光呆滞神情木讷的小胖子。
一个身材高大,皮肤褐黄皲裂的光头小娃。
穿着七分裤,光着上半身皮肤白皙,杵着一根小棍子的俊美少年。
最后则是躲在五位孩子中间,扮作无辜的小乌。
虽然“祂们”的体型与容貌都缩小成了六七岁模样,但郑修仍是轻松认出,祂们赫然便是在赤点世界线中,在和尚的七心镇生死相搏的“人形”——诞生出“人格”的副权柄拟人姿态。
“你最好解释一下。”
郑修大手一摄,抓向正欲逃跑的小乌。
小乌的身体快速地缩小着,不由自主地飞向郑修的掌心,最后变成如拇指般大小,捂着脸坐在郑修的食指尖尖上。
“船长”权限,对船内的一切“要素”有着绝对的掌控力——除非是漏洞。
“船长爸爸。”小乌没想到自己藏“孩子们”中间被发现了,她眼角挂着泪,一副做错事的孩子般,可怜巴巴地解释着。
“船长爸爸不是说让小乌去检测通往神国的通道么。”
“小乌很听话的,立即就去看了。”
“然后就发现祂们全趴在‘门’的另一边,都说想过来见一见爸爸。”
郑修:“啊??”
小乌抹着眼泪,偷偷抬头看了郑修一眼,见郑修此刻的神情威严若父,可似乎不像真的生气,便继续道:“小乌本不想理祂们。”
“可小乌刚转头祂们就开始哭。”
“一边哭一边说那边好黑,好冷,祂们不想再回去了,祂们想来这边。”
“祂们喊着爸爸,小乌心想,都是爸爸的孩子,就想开条缝隙看看,没想到……哇!祂们一下子全跑进来了!”小乌坐在郑修的食指上嚎啕大哭。
“等会,别忙着哭。”郑修眯着眼睛。
小乌立即停止了哭声,低低地抽泣着。
“我什么时候给你的许可?”
郑修纳闷了,小乌身为领航员,没有权限啊。
小乌这时看了一旁吃瓜吃得正欢的橘猫一眼,指着前任船长:“吉祥物妈妈之前设定的‘权限’里,‘检测通道’,里面包含了试一试能不能打开的意思。”
安妮脸上笑容猛然一僵:“啊???”
“果然。”郑修长叹一声,他就知道,安妮留下的烂摊子实在太烂了,漏洞百出。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安妮一眼,决定处理完常世的琐事,将内部矛盾根除后,再好好捋一捋世界核心的底层逻辑,重新打好“神”的基础。
如何管理一个世界,管理一艘世界舰,是身为神的基本修养。
橘猫可能当主宰太久了,连基操都丢光了。
啪!
这时,名为“雪”的少年袖子一抖,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把小扇子,往掌心一拍,打着节奏。他那雪白的眸子中浮起一抹淡淡的忧郁,如吟诗般,伤春悲秋,抑扬顿挫地开始吟唱:
“吾等,生于黑暗,吾等双眸,却渴望光明。”
他闭上眼睛,摇头晃脑地张开小扇子,似乎对自己的情绪很满意。
这时安妮知道自己错了,扯了扯郑修的后腿,干咳两声:“来都来了……”
郑修瞪了安妮一眼:“你闭嘴。”
安妮捂着嘴巴,嘴里仍漏出一句:“祂们还是个孩子。”
“这倒也是。”
郑修没否认,可心中补充一句:都是能轻易将千万人杀死的孩子们。
略作思考,郑修望着五个孩子那“渴望”的眼神,大手一挥:“进去吃饭!”
“谢谢爸爸!”
孩子们欢天喜地冲进去了。
赤王府中,鸡飞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