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妈妈!”
“呜呜呜!”
郑修与凤北二人,手牵着手,再次从高墙之后破墙而出,凤北再无往常的清冷与平静。
她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天地同悲,哭得伤心欲绝。
历经轮回,上一世是“雪儿”,这一世是“凤北”,当死去的记忆重新复苏,凤北觉醒前世宿慧,到最后的最后,她才明白,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爸爸的指引,让她来到了这里,却因“妈妈”的“轮回”,让她活出了第二世。
凤北一直以为,自己的人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从一开始,她身负不详,没有人会期盼她活着。可时至今日,她蓦然回首,原来不是的。原来,她身上背负着爸爸与妈妈的宠爱,本该彻底死去的妈妈,仅存一缕碎片,寄宿于轮回残骸中的“妈妈”,为了让她活下去,竟再次复苏,演化出一个繁花似锦的世界!
“你的妈妈,”郑修握紧了凤北的手:“她用一整个世界,去爱你。”
凤北眼角挂着泪,怔怔地望着追了自己半辈子的夫君,“夫君,你……都知道了?”
“你的妈妈,她在‘航行日志’,……不,在‘龙骨’中,藏了一段谁也无法破译的‘秘密’,那是你诞生的秘密,你起源的秘密,还有……她没来得及诉说,没机会表达,却本该倾尽于你的母爱。”
“夫君……”
“凤北……”
“夫君……”
“凤北……”
两人如翩跹蝶舞,旋转着,在绝望中飞舞着。
呼~呼~呼~
二人手牵手、心连心,深情对视,柔情似水地在如蝗虫般的魔王中飞舞着,郑修背上,似挂件般挂着随风摇摆的安妮,嘴里咬着一声不吭的小乌,她看着二人两眼情深望不尽,嘴里的小乌莫名地多了几分狗粮味,她砸砸嘴:
“话说,你们能不能等一切尘埃落定再慢慢秀恩爱?吾能帮忙想一想你们小孩的名字!现在能不能先看看什么环境?”
小乌从猫嘴里拱出半个脑袋,指着某处大喊:“雪儿……啊呸!凤北!快看!合体‘胖天帝’被打分开了!”
咻!
胖子与狗子合体的狗头人,在一群魔王的痛殴下重新一分为二,神形逐渐变淡的胖子神色落寞地朝狗子摆摆手,算是道别,狗子如断线的风筝般,转着尾巴即将被“魔王潮”吞噬。
其余的思念体一一消散,他们完成了属于思念体的使命。
“他们,是我的思念。”
凤北道:“当年,在雪儿……”说到这里,凤北话音一顿,她怯怯地回头看了郑修一眼。觉醒前世记忆的她,忽然不知该如何面对今生的夫君,但郑修却笑着摇摇头,握紧凤北的手,鼓励道:
“雪儿也好,凤北也罢,我认识的你,就是你,无论是前世的你,或是今生的你,都是你。”
其实凤北不说,郑修在拍碎龙骨时,所看见的“碎片”,也足以让郑修明白前因后果。
在碎片文件中,上一世与母亲同名同姓的夏如雪,在轮回残骸上化作一朵花之前,她嘴里嘀嘀咕咕喊着“他们”的名字,每喊一个人的名字,便有一段“思念”留在了残骸上。
而在漫长的纪元之后,阴差阳错般,这块轮回残骸被路过的安妮一眼相中,捡了回去,当成世界龙骨,一点点地搭建出一个全新的世界。
至此一切都说得通了。郑修之前就纳闷了,按照安妮那满是漏洞的办事方式,是如此完成“创世”这般精细的活儿,原来真正“创世”的另有其人,安妮不过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莫名其妙就成了创世主。
而后,着一段段“思念”,也因为安妮的“粗心大意”,悄无声息地保留在航行日志的核心数据底层,直到今日,才以“思念体”的形式重见天日。
源海的尽头,一切的终结前,此刻除了郑修、凤北、和尚、庆余生、安妮、小乌、狗子之外,再无其他活着的“存在”。
天上地下,一片荒芜!
浩浩荡荡的“魔王郑修”,此刻如“病毒”般,以可怕的速度不断地复制着,“魔王郑修”就似一股末日洪流,吞噬着一切,摧毁着一切。
黑压压的“魔王郑修”此刻就似一片无边的黑色海洋,汹涌暴虐,“祂们”在郑修与凤北面前,渐渐地扭曲成一颗狰狞的骷髅头的形状,骷髅头又很快幻化成雪莉的那张脸。
那张巨大的脸庞不断地变化着,时而像魏如意,时而像庆十三,一刹千面,千面一刹,仿佛此刻,被吞噬的“众生”,都成了“雪莉”的一部分。
不。
郑修明白,从很久之前开始,这片源海最后的敌人,已经不是“雪莉”这个个体本身了。而是借“雪莉”而演化出的“紧急预案”,无论是否有雪莉,或是茉莉,莉莉,在某时某刻某地,总会出现一个类似“雪莉”的催化剂,让源海走向这么一个“结局”。
因为,“宿命”本身就是这么设定的,“紧急预案”,就是这么一个操蛋的玩意。
“我们,去结束一切吧。”
郑修右手牵着凤北的手,微笑着朝和尚伸出左手。
和尚淡然一笑,他眉心间间印出了一朵莲花,浑身绽放着圣洁的光芒:“小僧早有觉悟,‘牺牲’,便是小僧的命,不是么。”说着,他坦然握住了郑修的另一只手,接受了自己的“宿命”。
“夫君……”
凤北顷刻间,仿佛明白了和尚即将要干什么,她有几分无助地望向郑修,她活了两世。雪儿是她,凤北亦是她,她既盼望与枯坐了无数纪元的父亲重逢,同时又不情愿看见,为了她与父亲的重逢,为了她们一家团聚,却要“牺牲”和尚的命。
“无妨,妹啊,大哥愿意的。”
和尚咧嘴一笑,刹那间,三人仿佛回到了食人画中,风沙之后,日落峡谷,他们三人以虚幻的身份,活的那十年,这是一段跨越了真实与虚幻壁障的情分,是一段比血肉更亲、无法割舍的情谊。
“去了!”
郑修大笑一声,三人身上在郑修的牵引下,燃起了雪白的光焰,白色的光焰顷刻间将他们笼罩进去,心意合一,一尊雪白的巨人,在无边的黑夜中徐徐站起。
白色的巨人随手一捞,飞翔的狗子被摄入体内。
那张酷似雪莉的脸凶狠地朝雪白巨人扑来,雪白的巨人平平无奇的一拳轰出。
轰!
那张狰狞的脸陡然塌陷下去,背后鼓起,比那张狰狞的脸巨大千万倍的黑色虚影,扭曲着,坍塌着,似是众生的影子,被这一拳,狠狠地锤了出来!
“这一拳,叫人格修正拳。”
众生意志的虚影,仿佛由无数面孔凝聚而成的黑影中,竟同时流露出痛苦的神情。
巨人大笑着,手化巨剪,咔擦,轰出的黑色巨影应声而断!
一位双眸紧闭、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少女在分割线中被吐出,转眼被白色巨人吸入了光焰中。
「你会后悔的!」
被分离的部分,陡然响起了一个如雷霆般的声音。乍听之下,里面混着男女老幼的声线,就像是由无数人的声音汇聚成一处那般。
雪莉的脸消失了,无数的魔王,重新组成了一个黑色的球体。
如黑色沥青般滚动的天体,悬浮着,转动着。
“这是什么?”
和尚问。
“在尽头里,想方设法想骗我出去的那个家伙。”
“自称是道,是法,是万物,是真理,是唯一。”
凤北点点头:“我爸说过,在‘尽头’里,藏着一个‘意志’。”
一只只枯槁的黑色手臂,从球体中伸出。
郑修操纵着巨人,眼眸稍抬,纵身杀入,抬手就是一挥。
“去他妈的‘道’。”
巨大的斩马刀一闪而逝,球体上伸出的黑色手臂,被一削而空。
“‘删除’。”
黑色球体被删去亿万只手掌,再次蠕动,发生变化,郑修速度比球体的变化更快,又一次打断施法。
巨人高高跃起,一脚带着雪白的光焰踩下!
球体被踩成扁扁的一坨,就似一张大饼,一张张人脸哀嚎着,从夹缝中溢出。
“‘守门人’。”
巨人抬手,一扇扇门扉出现在虚空中,如烟雾般的光团将溢出的人脸尽数吸走,想要逃窜的流光被门扉们重新收集,汇成一处。
“‘摆渡人’。”
如“病毒”般不断复制的“污秽”,在摆渡人的影响下,穿过亿万门扉,被聚拢到中心。
郑修抬手,又是一剑。
“‘帝王道’。”
“‘画师’。”
“‘乐师’。”
“‘缝尸人’。”
“‘炎’。”
“‘花’。”
……
随着郑修的攻击越来越密集,病毒的复制跟不上郑修每一招附带着“删除”与“修正”的摧残,源海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地变得澄清,黑夜正在褪去,源海重新变得干净、清澈。
郑修与凤北眼前,原本就像是一张被彻底染黑的画布,这张画布逐渐变成了纯白色,最后最后,就剩小小的一个“污点”。
雪白巨人的光芒淡下,凤北抬手一摄,最后的“污秽”被她抓在手里——那是酷似郑修的半边人头。
啪。
凤北没有犹豫,一掌捏爆了那颗脑袋。
虽然明知道这酷似郑修的脸,不过是“污秽”的假象,但和尚亲眼看着凤北捏爆大哥脑袋这一幕,还是露出了古怪的神情。
“汪汪汪汪!”
狗子欢天喜地地扑入凤北怀中,凤北微微一笑,抬起手掌失意,狗子浑身一僵,半路转向安妮,安妮一脚踹飞狗帝:“滚!”
解决“紧急预案”后,他们重新来到那面高墙前。
高墙内所束缚着的,是无数纪元运行中,所诞生出的“熵”,是“负面”,是“污染”,是“垃圾”,是“混乱”。
“爸爸……”
凤北忧心忡忡地望着那面坚不可摧的高墙,她如今知道,是她的爸爸,用自己的力量,将所有的“熵”困在那里,一旦高墙内的“熵”失去了爸爸的约束,里面所积累的“熵”足以诞生出更多的“雪莉”,诞生出更多趋近“全知全能”的存在。
“小僧,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和尚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宿命”,双手合十,缓缓走向高墙。
凤北神情复杂地看了郑修一眼,郑修缓缓摇头:“相信我。”
凤北用力点头。
郑修闭上双眼,十指连弹。
此刻的他,就像是坐在钢琴前,在醉心弹奏自己歌曲的乐者。
凤北怔怔地望着在“修正”着数据的郑修,依稀间,她仿佛看见了许多年前,她父亲的影子。
橘猫、凤北、和尚,在郑修的牵引下,他们不约而同地竖起食指,他们的权柄在指尖上旋转着。
【删除】、【漏洞】、【牺牲】。
郑修呵呵一笑,还有一道“权柄”——【新生】,他屈指一弹,四道不同形状的“权柄”,在高墙之前呈四位一体,旋转着。
【漏洞】拍碎,橘猫面红耳赤地呻吟一声,高墙分开了一道缝隙,充斥着不详气息的黑色数据流,猛然挤开那道缝隙,疯狂地朝和尚涌去。
“权柄”碎裂后,橘猫的身影一点点地变成了虚幻,她舔舔嘴唇,有几分意犹未尽地摇摇头:“原来碎权柄的感觉,还挺舒服的。”
“是吧?”
郑修笑着反问。
橘猫转过身,有几分落寞地蹲在不远处,朝郑修举起爪子,嘴唇翕动,本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只剩哽咽的一句:“吾的炸鱼饼。”
郑修答:“一言为定。”
安妮消失了。
和尚的身体越来越黑,如琉璃般纯净,他容纳了所有的“污秽”。
“大哥。”
千言万语,汇成两字。
“……兄弟。”
【删除】飞向和尚。
啪。
【删除】碎裂,容纳了所有“污秽”的“和尚”,如黑玉般的躯体,一点点地风化,化作无数晶莹剔透的湛蓝色光尘,扬向无限遥远的远处。
这虚幻的空间里,自上向下的流光猛然向上倒流。
“结束了。”
凤北与郑修并肩而立,在流光中,一片片巨大的光环,上面闪烁着无数人的记忆画面,以缓慢的速度,向源海之外扩散着。
“我们……”凤北的身影一点点地变淡,她深深地凝望郑修:“我们……还会再见吗。”
“会的。”
郑修口吻笃定,随着光环的扩散,一道道涟漪如幻影般闪烁着不同世界的光景。
漫长的黑夜正迎来黎明,久旱的大漠天降甘霖,枯萎的黑色土壤重新长出了嫩绿的芽儿。
郑修用力握住了即将消失的凤北的手,二人感受着这短暂的温存时光。郑修感受着那只手一点点地失去存在感,他越握越紧,越握越紧。
“我斩断的是所有人的‘宿命’,可我们之间,还有‘缘’。”
“源?”
凤北歪着脑袋,俏皮一笑,反问道。
“缘分的缘。”
凤北的身影彻底消失,也不知是否听见了郑修最后那句话。
湛蓝色的光芒正点缀着郑修的视野。
郑修眼里泛着蓝色的流光,随着他的手中空荡荡的,心也仿佛缺了一块。
“看来咱女儿魅力不小啊。”
一个长发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了郑修身后。
郑修没有回头,一是他的心情尚未平复,第二,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素未谋面的“岳父”。
身后那岳父佬摸摸鼻子,郑修没理他,让他有点尴尬,嘴里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看来我要重新考虑考虑彩礼的问题了……”
“咳咳,说正事吧。”
郑修干咳两身,转过头,看着那张看似平凡,眼中却像藏着无限大智慧的脸庞:
“这在你的‘推算’中吗?嗯?‘全知全能’。”
男人微笑着,竖起一根食指:“唯独有一件事,超出了我的计算。”
“噢?”
“「爱」。”
郑修会心一笑:“我和她,确实经历了不少事。”
“额,你误会了,我说的是雪儿她妈。”
“……”
郑修突然觉得这名义上是他“岳父”的男人有亿点点欠揍。
男人低头,望着下方重新染上蓝色光芒的源海。
“就像人呼吸,会产生废气;”
“文明的进步,会产生垃圾;”
“伤痛,会留下疤痕;”
“战争,会遗留尸骸。”
“只要这片源海存在着生命,‘熵’的产生,是不可遏制的‘现象’。”
“总有一天,平衡会再次打破,我们所经历的悲剧,会重新上演。即便……那是在很久、很久、很久、很久的以后。”
男人用平静的口吻叙说着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实。
郑修问:“难道就没有解决的办法了吗?”
“有啊。”
男人将一张小凳子丢给了郑修。
郑修随手接过,好奇问:“这是?”
“噢,没什么,就是你说的‘全知全能’。”
郑修手一抖,差点把小凳子丢进下方的源海里。
“这就是‘全知全能’?权柄?”
“不,不过是一个‘高级权限’罢了。”
男人走到郑修的身边,拍了拍郑修的肩膀,朝郑修挤眉弄眼,露出奸诈的笑容:“我一直在等你,我守了那么多年,也累了,终于让我等到一个接盘……咳咳,一位能够承担起‘再创世’责任的救世主。”
“……你刚才是不是不小心把心声吐露出来了?”
“嗯?你听错了。”男人用真诚的目光望着郑修:“能不小心说出口的,能叫心里话吗?像我这般存在,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口吗?”
“也是。”郑修点点头。
男人又拍了拍郑修的肩膀,二人原地驻足片刻,男人笑着挥挥手,一转眼已远去万千,渐行渐远。
“等等!”
郑修喊住男人:“你还没教我如何‘再创世’!”
“按你的想法去做便可。”
“你确定?”
“你那句话说得对,即便你斩断了‘宿命’,斩断了所有人与尽头相连的‘理’,断去再次诞生出‘权柄’的可能,有一样东西,是不可能断去的。”男人爽朗的笑声从远处传来:“那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缘。”
“你尽管将他们重新放在各个角落,随便丢,闭着眼睛放。”男人的身影已经远得看不见了,只闻其声:“我们,他们,有缘自会相遇。”
“我还有一个问题!那‘谜语臂’,到底是不是你!”
“呵呵,你猜?”
男人彻底消失在郑修面前。
郑修喃喃自语:
“谜语人真该死啊。”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