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术师突然“裂开”了。
随着杯中涟漪荡漾,魔术师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割裂了,头部、颈部、躯干、四肢,割裂后的躯体向前后左后横移着。
割裂的部分边缘模糊,与周围存在着明确的分界。
看见这一幕,郑修与橘猫同时一愣。狗子仍旧白吃白喝,似乎对这一幕习以为常。
过了一会郑修才反应过来,魔术师是在变魔术,诸如“神体切割”之类的。
花园的天空也随之裂开,一直默不作声观察着航线的晴天娃娃,下面如窜稀般滴着水儿。它发出奇怪的叫声:“专心承受冲击!”
光芒一闪,魔术师的身体恢复原状,白皙的绅士手套摸了摸脖子,用力一扭,魔术师的脖子发出咔地一声脆响。他不满地用手杖敲敲地面,裂开的天空转眼恢复原状,青天朗朗。
正常人变魔术是靠道具,这家伙估计是真的把自己的身体切开来变魔术。
郑修暗暗腹诽。
“你说晚了!”
魔术师朝滴水的晴天娃娃抱怨着:“还有,你漏水了。”
咻。
晴天娃娃的布衣夹紧,这才不漏了。
“抱歉,失态了。”
魔术师举止优雅,放下茶杯。他陷入沉思与回忆中,仿佛是没看见郑修与安妮那古怪的目光,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道:
“从‘尽头’回来的祂们,变得不一样了。”
“祂们开始攻击屹立在源海中心,与‘那东西’息息相关的‘乐园’。”
“祂们变得疯癫、痴狂、不惜一切。”
“平静了很久很久很久的源海,再次掀起波澜。”
“从那时起,”
“新的世代来临了。”
魔术师神情平静,双手一摊,无奈道:“俗套地说,那个世代被称为‘诸神黄昏’。”
郑修目光微凝:“乐园?”
郑修想起了凤北创建的“神国”。
安妮张大嘴巴,惊讶道:“等等,你说的‘乐园’……是哪个‘乐园’?”
而安妮,则是想起了别的。
虽然安妮与郑修想到的并非同一件事,可他们都特意关注了“乐园”这个词。
啵~
郑修衣襟里,巴掌大小、闪动着小翅膀的领航员乌钻了出来。她两眼闪着泪光:“是‘希’……是‘希儿’,她的权柄……就是‘乐园’,一定是希,是她。”
“哟!”
魔术师看见从郑修衣襟中钻出来的小精灵,礼貌而友善地打了一个招呼,微笑道:“难怪我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原来是你——‘思念’。啊……”魔术师眼中闪动着怀念的唏嘘与感慨:“在很多很多年前,我还记得,在你的茶餐厅里,我品尝了一杯‘支离破碎的美好’,上面点缀着‘惨绝人寰的欢欣’,我还记得,那一天我用的吸管是‘九曲回肠的恋人’。”
“啊……”魔术师一声声地感叹着,喉咙间发出咕咚一声,他回忆着:“我永远忘不了那种似千万人的惨叫与亿万人的喜怒哀乐化成气泡在舌尖上绽放开来、一点点浓缩成‘永恒的悲叹’荡漾在口腔中的滋味。”
“‘思念’总是那般的美好,无论是我的‘思念’,或是众生的‘思念’。你的回溯太可惜了。你回溯之后,源海中再也不曾出现过如你这般有格调的存在。”
魔术师朝领航员乌点点头。他头一回脱下了高礼帽,露出他的发型——乌黑亮丽的黑发整齐地疏到脑后,几缕发丝垂落。
他将高礼帽放在一边,这是魔术师对领航员乌所展露的尊重。由此,乌在回溯前的江湖地位,可见一斑。
“不,这不重要。”乌揪着郑修的衣领飘着,着急问:“后来呢!‘希’后来怎么了?他们怎么了?”
魔术师沉默着。
在小乌着急的目光中,魔术师轻轻一叹:“念在昔日的恩情,我本该给您一个好消息。可是很抱歉,我也很想知道,如今‘他们’在哪里。”
乌两眼发直,豆大的泪滴滴答滴答地往下掉,将郑修的脖子打湿了一大片。橘猫撇撇嘴,站在桌上伸出爪子替小乌擦去泪珠。
“‘他们’,与我们的‘团长’,一同消失了。”
“从那之后,我们在源海四处流浪。”
“战火在蔓延,昔日那片湛蓝的源海,渐渐地染黑。”
“随着越来越多的神与主宰陷入疯狂,四个象限的界限莫名地打破了。”
“我们逃到了其他的象限,却惊讶地发现,其他象限竟比我们的象限更早终结。”
“隔壁,一片漆黑。”
“彻底被污染了。”
“后来,我们意识到,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的团长,已经去了‘污染’的中心,‘污秽’的源头,那片漆黑的源海中。”
“于是,我们辗转抵达了这片极其污秽之地。”
一边忙着给小乌擦眼泪的安妮,听到此处,忍不住插嘴道:“等等,那该死的蝙蝠……”
魔术师的目光陡然变得尖锐起来。
橘猫耸耸肩,几乎是咬着牙齿改口道:“你们那位如今死活不知的团长,在离开你们之后,被吾无意中窥破了秘密,然后将吾追杀到源海的尽头,来到这里?”
“是的。”魔术师点点头:“这位曾经优雅如今变得不再优雅且满是漏洞的伟大存在,”魔术师礼貌地回应橘猫:“在您游历黑源海、拾荒、创世的艰苦旅途中,我们的人无意中察觉到你身上有团长留下的气味,并追踪到了您,于是我们开始暗中关注您,直到,在那一夜与他正式接触。”
魔术师指了指郑修。
“我意识到,你们,很有可能就是团长故意留下的线索,我们的团长从不做无用之事,她在那一场游戏中胜出,便可看出我们伟大的团长的计算是无比地深远。她既然在那一场游戏中,一把就梭哈中了唯一的胜利者,她在您身上留下的线索,定是有着我们所无法理解的布局。”
“吾滴喵喵,这可不好说。”橘猫不屑地嗤笑,她已经很努力地压制着对梦魇之主的恨意了。安妮想起伟大的梦魇之主抓着一个瓶子舔来舔去那一幕,心中恨意莫名消去几分,捂着嘴巴吃吃地偷笑着。
郑修是了解橘猫的,再聊下去这货就会口无遮拦把魔术师给得罪死了,比如什么“活该”、“愚蠢的梦魇之主”、“渣滓”之类的。
他能理解的,安妮即便是身处主宰与神爆发的黄金世代,毕竟也是主宰,是亿亿万生灵中属于食物链顶端的那一批,风光无限,逍遥自在,后来却被追杀到跨越象限,沦落至此,独自一猫在寂寞的夜里躲在不知名的角落舔舐着血淋淋的伤痕,捡着垃圾熬着夜,惨兮兮的。一切均拜那一位传说中的梦魇之主所赐。
这可是“阻道之仇”,很正常。所以郑修才赶紧一巴掌按住橘猫的脑袋,左三圈右三圈地盘着。安妮懂了郑修的意思,收敛几分,闷闷地抱着双爪不吱声了。
“可是,”
郑修按捺住蠢蠢欲动的漏洞妮后,略作思考,竖起两根手指,平静问道:“我有两个疑问。”
“一,为何你口中所说的主宰与神,从‘尽头’归来后,会变得疯狂?这不合理。”
“二,你说过曾经谁也无法找到的‘尽头’,突然出现在所有神与主宰的航线上,唾手可得。无论里面有什么,而你……同样是神,你为何能抵挡‘尽头’的诱惑?难道你就没想进去过?”
魔术师微微一笑,答:“第一,我不知道,因为我没有进去过那里。至于为什么,则是你的第二个疑问。曾经有那么一瞬间,毫无征兆地,我冥冥中感觉到,我只要顺着某条航线走,只需走那么一点点,仅仅一点点……”
魔术师戴着白手套的修长的手指,用食指与拇指虚捏,差之毫厘,他用这种方式向郑修描述何为“一点点”。
“我便能踏入那一个渴望了无数纪元的最终之地。”
魔术师闭上眼睛:“啊……我曾有那么一瞬间,两眼发红,喉咙发干,镜子前的我贪婪得就像一个普通的人类。”
“我渴望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藏着什么,为何让无数主宰与神明,趋之若鹜。”
“我将自己藏进了箱子里。”
“我将自己切成千万块碎片。”
“重新组合。”
“我用一根根连神也无法挣脱的锁链束缚自身。”
“我抵挡着,我抗拒着,我险些为它而疯狂。”
“我差点,迈出了那一步。”
“可突然,冥冥中吸引着我的那种感觉,消失了。”
“我再也无法去到那里。”
“我……怅然若失,我,后悔莫及,在无数个灯光璀璨的舞台之夜,我失魂落魄,我浑浑噩噩,后悔那一天没有迈出那一步。”
“我似乎永远失去了抵达那里的资格。”
“不,”
魔术师用复杂的口吻,说着上述这番话:“准确地说,从那一刻起,‘尽头’重新被藏起来了,从那以后再没有任何存在能感应到那里。”
“可是,一切都晚了。‘终结’已成定局,万物终将回归源海,终将……回溯。”
轰隆!
就在魔术师患得患失时,四周空间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震荡。
可怕的震动让魔术神国天空中的灯效忽明忽灭。
“咻咻咻咻咻!”
晴天娃娃忽然激动地喷出了水:“我们好像到了!”
魔术师目光微凝,他不再讲故事了,一个响指打出,天空中浮现出一片绚烂的光幕。光幕上如电影般,呈现着世界舰之外的可怕光景。
刹那间,小花园中,包括由始至终都在胡吃海喝的狗子在内,一瞬间都屏住呼吸,花园中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