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无乡跋涉两个月有余,终于来到南疆之行的最终目的地。
“呼。”
他从一架货车上一跃而下。
为了掩人耳目,他已经简单的乔装了一下,在身上披了一件南疆的长袍。这是一个连帽的褐『色』兽皮长袍。裁剪简单,袖口宽宽大大,帽子亦然,正好将他的道袍套了进去。
这货车也十分奇特,是一只类似鳄鱼的巨兽身上,架起一个木板,上面是货物,又在巨兽的头顶上架起一个人的座位。他们这一行共有十个人,五辆货车。因为有神女的荐信,他在这一行人中地位很高。现在他已知道神女遍布南疆各村寨,凡有新生之儿,便由神女检查资质,以判定是否有修真资格。这足见神女在南疆地位之尊崇了。
南疆只有大部落间才有修好的大路,其他的小部落,或者村寨,都只是十分简单的荒道相通。所谓荒道,是指不经修建,全凭人走出来的小路。这种小路不能走大型的货车,运送货物要么全凭人力,要么就靠这种兽车。
“高公子,南疆条件不比中原,一路上穷山恶水,让你见笑了吧。”一个黑脸汉子,指着四周连绵不绝的山脉说道。这人自称老熊,是商队的领队,经常出入中原,懂中原语言。
“不不,小弟在中原也算见多识广之辈,却还从未见到这等雄伟卓绝的景致,今日方知自己是井底之蛙了。”南无乡倒非虚言。不过也未真的将这此起彼伏的群山放在眼里,反而越发觉得平峦诀神妙。南疆山峰叠立,山脉相交、相错、相叠、相环,地形复杂多变,但并无一处超出平峦诀归结的地势之理。
“前边就是抱鸾寨,我对里面比较熟悉,便带你去见寨主,他会替你安排一切。”老熊说完,又回头冲其余几人嚷了嚷。大概是催促他们卸货。久经跋涉,南无乡也懂了一些南疆语,能听,不能说。
“有劳了。”南无乡躬身谢道。
“唉唉唉!赶紧走吧。就受不了你们中原人的礼节太多。”老熊口中说着,手脚也动了起来,拉着南无乡向寨里走去。
抱鸾寨是在两座小山之间,用木料搭起不少房子,看起来约有百十户人家。因山势的关系,有的两户之间相距极近,也有几家相距很远。此寨近天龙山,虽不作为出入南疆的门户,但受此影响,也比一般的村落繁荣。
老熊对寨中情况十分熟悉,寨中人也十分熟悉他,一路上遇见人都会招呼一声。在他的带领下,南无乡来到一间木屋前。这木屋颇为破旧,但位置极好,在寨子正中。
老熊敲了敲门,叫出一个体型瘦小的瘸腿老汉来,南无乡听他们答话,老熊称其桑老。
桑老打量了南无乡一眼,又说了一堆。老熊听过,哈哈一笑,冲着二人说道:“你们两个一个能听中原语,一个能听南疆语,自己沟通吧。我还有事,不搀和了。”
老熊说完便回头,一边走还一边摆了摆手。身后两人,面面相觑。
“咳,咳。”两人互相看了一会,还是无乡先开口了,“我身后有一个南疆的朋友,他流落中原,如今要落叶归根。”
“乌力瓦里……”桑老一摊手,满脸茫然的说道。
南无乡一下着急起来。不知怎的,老熊在时,他能听七八分的话,现在竟只能听懂一二分了。桑老也差不多。这是因为老熊在时他们信心很足,而且老熊同用两种语言说话,他知语境,猜测起来容易些。如今二人互不了解,答话难免驴唇不对马嘴。
两人支支吾吾个半天,最后弄的南无乡中原话都说不好,桑老的南疆话也『乱』了套。原本还能懂个一二分,也变成了完全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南无乡急的额头冒汗,桑老干脆不说话,直接把他拉进屋里。
这屋内不甚讲究。房子本也不大,一张硬床又占了四分之一的面积。下面则摆着一张方木板桌,四个竹椅。许是家中常来人的缘故,地上不少矮木凳。桑老倒了一杯水,南无乡不渴,但为了缓解尴尬,还是抿了一口。
就在此时,桑老注意到南无乡身上背的包裹。他必是极有见识,一下就想到了什么,哇啦哇啦的说了一阵。这一下南无乡听懂一点,恍然大悟的一拍额头,取出神女的荐信递了过去。桑老一看此信,顿时明白来意,又说了一通。南无乡全都听懂了,意思是你有这个,早点拿出来嘛。他尴尬的笑了笑。
“唔唔唔唔。”桑老读着荐信,连连点头。南无乡一头雾水,他可不知道这荐信上具体写着什么。桑老读完了信,将信纸捏在手里,起身拉起南无乡就走。桑老看似干瘦,又瘸了腿,但力气却不小,拽着南无乡一跛一拐的向村外走去,速度竟也不慢。
桑老住在抱鸾寨正中,也是房屋最密集处,向两边而去房屋越来越稀少。他们自东向西,行了一里之后,人家便极少了。房屋稀稀落落,路径越发崎岖,但又行三里,依然不见尽头。再向前,已经是一条坡道,看样子竟要上山了。
沿着坡道走了百余步,脚下兀然现出一道石阶来。石阶应是就地取材,但打磨的十分均匀,排布整洁。有人的地方道路崎岖狭窄,没人的地方反而修饰的极好,无乡明白,这桑老必是要带他去一个不凡的所在。最有可能的,便是抱鸾寨神女所在之处了。
拾级而下,又近百步,再回头已看不见那山坡,更看不见抱鸾寨了。再下景致越发清幽,石阶一转变成石路,坡度也平缓,俨然一条康庄小道。说康庄,是路面宽阔平实,说小道,是这路实在不长。小路向前一里,有一间神庙。庙不大,里面供奉了一座石像,人面蚕身,桑老来到石像前,三跪九叩。
南无乡知道,按照南疆习俗,这石像应是桑族神灵。类似的神庙在南疆各处数不胜数,里面供奉的石像更是千奇百怪。人面蚕身自然没有什么美感,但比之他前不久见到的人面蝎身还是好上不少。
种族多,居住地分散,信仰不同是南疆特点。也因此,南疆各部经常的会互相攻伐吞并。但是奇怪的是,各族战胜其他部族之后并不会屠杀,而只是招降,也不会强迫失败的一方放弃自己的信仰。败者只需附庸,上供,提供兵勇,便可依附胜者继续生存。虽如此,但还是有不少种族被时间湮灭了。当然,这里面既有被历史湮灭的小族,也有命途不济的大族,还有披荆斩棘历衰而强的小族,更有自古不衰的超级大族。
桑老三跪九叩,南无乡则侧身拜了数拜。桑老见之,竟然『露』出一点笑容。南疆之人只拜自己的图腾,只有附庸大族的小族,才会拜宗主族的图腾。这个举动在南疆有尊重的意思。
在神庙处,小路又转折,并陡峭起来。再沿行数里,闻水响,再转,是一座三面靠山,一面对水的小院。
小院有两亩大小,虽靠山水,但还是围了篱笆。篱笆外栽种着一种矮树,篱笆内则是兰花。院门比篱笆高出不少,上面挂一木牌,写着“桑兰小居”四个南疆文字,便是此地之名。木牌下有一个铜铃。向院内看,有一个方形花坛,同样是篱笆围起。
花坛其余三面,盖了三间木屋。对门处的一间极大,其余两边各有一间小的。三个屋子正对院中间的一尊铜鼎。这铜鼎平平常常,看不出新奇,却因此独有一番庄严。这几间木屋,同中原建筑或不值一提,但就南无乡所见,在南疆来说已是少有的精致。甚至比在天蝎族看见的一些建筑更加用心。
桑老站在门外望了一眼,摇响铃铛。其实院中人,早知道有人来了。
几乎在桑老摇响铜铃的同时,一间小屋的门已经打开。一个绿衣的女子走了出来,此女看起来年纪不大,身形高挑,气质不俗。她走到门前,先是打量无乡一眼,然后跟桑老打一个招呼,桑老连忙回应,随即把荐信交给这女子。这女子拿过荐信,先是皱眉,后是微笑,等看完信件,竟直接收起,也不说话,转身回去。南无乡莫名其妙,但好在定力不俗,未漏异常,桑老却面『露』微笑。
没过多久,那女子再从屋内出来,手里却多了一个坛子。看见那个坛子,桑老再也掩饰不住,简直要手舞足蹈起来,一点不像个老成的人。
那女子把坛子交给桑老,又说了几句问候的话,桑老连连称诺,抱着坛子笑嘻嘻的走了。却把南无乡留在此处。
“高公子,请进吧。”这女子让出路来,做个请的手势,“妾身桑木青,知道你的来意,也知道你带了一封信给我。”
“确有此事。”无乡入院,同时将怀中另一封信取了出来。
“有劳公子了,进来喝一杯青桑酒吧。桑族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唯独青桑酒,还能拿出来献丑。”说完引着南无乡,进了木屋内。
这木屋不大,却干净利落,且分成了内外二室。在外室,有一张颇精美的桌子,配套的凳子。
“坐。”桑木青说道。南无乡坐下。桑木青又转向里屋,拿出一个坛子,同方才的一样。
“这便是桑老?”南无乡终于明白,桑老亲自送他十有八九是为了这青桑酒。
“没错,桑老是个酒鬼。这就是他如此积极带你过来的原因。”桑木青撅嘴调笑桑老,一边打开坛子,倒了两杯。杯不大,只有半个拳头高,是青『色』木制的。桑木青先抿了一口。
南无乡学着样子抿了一口,用舌头『舔』了『舔』嘴唇,回味这酒。酒浆是极淡的青『色』,入口即有酒之甘醇,额外多了一点清苦。
桑木青微微一笑,又拿起酒杯,一干而尽。南无乡有样学样,这次体会更加不同。那一点清苦,入喉即散,留在唇齿间的,反是一股难以言喻的清香。而醇『液』入腹,一股清凉之意舒展四肢,仿佛一身的愁闷,也随之舒展开了。他是有很多愁闷的,父母之死,九灵之亡,以及自己命运。前者令他放不下,后者令他想不通。
“喝过青桑酒,就算休息过了。我带你去沃桑林,先让你的朋友入土为安吧。”桑木青无意多留,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