粼粼的水波如万千镜片,旭日东升,把海面染成一片金黄。黎明雪看着,竟与南无乡身上动不动泛起的辉光有些像。
妖氛笼罩,太阳越来越高,前路却越来越黑暗。距灵鳌岛尚有百里,已经见到海潮翻滚,是一条条体型硕大的凶鱼,在海中推涛作浪。
他们二人终于体会了蔺无咎描绘的恐怖景象。
呲牙咧嘴的海妖成群,如滔如波的连成一条乌黑的线,封锁着海面。天上凶禽往来巡视,见人便扑。
黎明雪射出数道剑光,将一群凶禽变做冰雕,落在海中。海中的鱼妖见凶禽坠落,便一涌而上,欲张口分食,却咬在坚冰上,被一并冻做一团。
“妖妖相食,”南无乡看这场面说,“这就是妖族好斗不衰的秘密。”
又往前数十里,已经漆黑一片,妖云密布的半点光也透不来。
二人忽闻一声凤鸣,抬眼看去,一只白鸟从乌云的缝隙中闪出,又钻入空间的裂缝里,一道剑光擦着白鸟而过。这白鸟与白灵甚似,只是原身比白灵大了倍许。
“这就是白灵的哥哥,羽皇白羽了吧。与他相斗的那道剑光,是应天书院的广仁先天么?”黎明雪问。
“是他不假。”无乡说。
“咱们小心些吧,卷到这几人的战圈里,就死的太冤了。”黎明雪立马伏低了剑光。
可离海面稍近,便有数根白如玉液的水柱朝两人喷来。黎明雪懒得理会,驱剑光避开几根水柱。
再往前时,却遇见数根肉柱从海中竖起,上面带着一圈连着一圈的吸盘,柔柔软软的朝二人卷来。
黎明雪一见这些肉柱,知挡路的是一个妖王,原身应是个乌贼类的东西,躲在海下施为。正要运剑气把这几根肉须斩了,却感到肩膀一紧,回头看时,见南无乡已经拿出星环,往前掷去。
等她再回头,星环已幻成丈许大小,从里面钻出一条金灿灿的蛟龙。正是在三仙剑阵中收起的一道剑气。
这蛟龙现身后朝水面吐出一道剑光,那几根肉柱软绵绵的堆下来,等黎明雪载着南无乡掠过,水下翻出一朵湖泊大小的血花,附近的水族丧失理智一样涌过来。
无乡二人已经走远,所以未曾看见,附近的水族在这满是鲜血的海水中涌过,海水为之一清。却是这些水族将那倒霉的妖王分而食之不算,就连融入海水中的妖王血,也被它们嘬了出来。
不久之后,便见一些凶鱼,恶虾,怪蟹褪去鳞甲,半人化的从海面上站起来,又彼此争斗在一处,争抢一团蓝光。
如此越是往前,血腥气越加浓重,拦路的妖族也越多,到最后凶鱼、恶虾、怪蟹密密麻麻的铺在海面上,几乎见不到海水。
也不知前方有什么,只见它们此起彼伏的向前涌着,动辄也会跃出水面,顺口吐出一口水箭,攻击穿梭在海空上的飞舟。
这些飞舟显然是人族的法器,有十几丈大小,披着一层简单的护罩,能挡住大部分攻击。
有时飞舟为了躲开水中突起的攻击,会飞的稍高些,便有成群结队的凶禽扑下。有的鸟身兽首,有的鸟样兽尾,有的多一对儿翅膀,有的多几颗脑袋,往来攻击飞舟上的护罩。
在飞舟附近,各样的法器穿梭环绕,有时打落一只巨禽,未等掉到水面,便被旁的巨禽分食,剩些残碎的肉末掉到海里,又被海妖争抢一空。
也见过一艘飞舟掉下来,就见几道遁光从舟上激射而起,便有密密麻麻的凶鱼,飞也似的窜到水面上,将这些激射而起的遁光截住,在下落的过程中便化作一团血雾,没了踪影。
纵有几道遁光侥幸突出重围,却只离海面稍高一点儿,便有数只凶禽同时扑下,只“啊呦”一声惨叫,便也不见踪影了。
越是往前,这样的飞舟越多。水中的海妖更是不下千群,天上的凶禽密如遮天的乌云,怕有十余万数。
类似的场景在方圆几十里的海面上,一幕接着一幕的上演。看样子,一但离开飞舟,人族的修士竟丝毫没有自保的可能。
南无乡在沿途又释放几道剑气,挡住几个想纠缠他们的妖王,也从一只凶禽爪下救出一艘飞舟。两人无暇理会别的事情,直奔战团的中心而去。
又过数里,便见到许多人形的妖族,并且多了一种更小的,和一种更大的飞舟。小的数丈,大的几十丈。
从此处开始,战团就不再混乱,无论是天上盘旋的,还是水里游动的,都遵循着一些规律,布成一道道防线。
这里也集合着更多的飞舟,反复冲击妖族构建的防线。
大型飞舟的威力极大,几乎没有能抵挡的妖兽。但妖兽太多了,水下的凶鱼像沸水锅了翻涌的气泡一样涌出,妖云遮住太阳,凶禽又遮住妖云。凶禽的尸体冰雹般落下,但天上哪怕被清出一块巴掌大的空隙,都会立即从妖云中钻出一只凶禽补上。
放眼只见妖兽死去,未见妖兽减少。
同样的,这里折损的飞舟也较别处多了数倍,几乎每一眼都能见到一艘飞舟落下。
这种人间炼狱般的场景两人从未见过,顿觉中原和南疆人把东海的局面想的过于乐观了。
“两位道友,莫不是从外面杀进来的?不如上我的飞舟吧。这样暴露在外面,实在是太危险了些。”
二人来到一艘巨型的飞舟附近,此舟足有数百丈大小,上面有人与他们传音说。
这巨型飞舟外面撑着一层蔚蓝色的护罩,水下的海族,天上的凶禽,攻击如雨点落下,或用术法,或直接冲击过来,都无法突破这层护罩。
这种巨型飞舟下面开有上百个小门,每当有小的飞舟被击毁,小门就会打开,从里面飞出一艘新的小型飞舟补上。
这种巨型飞舟只有三艘,是这场战役中最重要的力量。可是,这三艘飞舟也都被一道禁制挡住,不能前进一步。
这是一层不知多厚的风嶂,迅疾猛烈,并从风嶂中不时射出一道巨型风刃。
巨型飞舟的威力很大,但体积也太大了,像个闭着眼都能打中的靶子,几次想要冲过风嶂,都被巨型风刃挡了回来。
南无乡掷出星环,接连撒出数道剑气,清空了身前的一片区域,又将星环掷入风嶂中。
风嶂上顿时多出一个漩涡,狂风如水涡一样往环中滚去。南无乡想收走一块风嶂让自己进去,岂料这风却似无穷无尽一般,星环连开十余个呼吸的时间,直到南无乡的精力已有些不济,风嶂却无丝毫消减,只好将星环收回。
情知师父就在风嶂之内,他却在风嶂外无从下手。正一筹莫展的时候,天外射来一道剑光。
剑光银亮亮的,就射在他前面,那风嶂登时被斩出一条空隙,黎明雪连忙催动剑光,顺着缝隙一跃数里,终于突破进去。待稍加打量,更为里面的形势所惊。
风嶂之内正是灵鳌岛,却已经看不出一点儿岛的样子,尸体腐败的味道混着一股腥臭冲进鼻腔,三艘巨型的飞舟混乱的堆砌在岛中央,已经支离破碎,上面沾满鲜血,挂满残碎的肢体。
飞舟已经不能动了,但上半部分尤闪着灵光,许多人族修士以此为堡垒,层层固守,与妖族厮杀。
这岛上的妖族虽然还有些特点在,但俱都化形了,起码都有大妖的修为,并被更似人身的妖将,妖王统领着。由下而上,逐块侵蚀人族修士的阵地。
一眼望去,大妖难以数清,妖将怕有上千之数,妖王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南无乡二人才出现在岛上,便有一轮红色的骄阳开路,后面跟着一道红色剑光。
南无乡望着骄阳一看,骄阳之内有一团红影,竟是红儿。后面的剑光就是许道灵,持着一口红色长剑,满面风尘,俱是疲劳之色。
“师父!”南无乡又惊又喜。
“无乡,又几十年未见。”许道灵颇为欣慰,突见看他胸口上的赤凰剑,便一笑,“你怎么变成剑匣子了。”
“剑匣子,剑匣子。”红儿躺在地上,拍打着翅膀,双爪朝天拨动,发出笑破肚皮一样的声音。
就这两句话的功夫,黎明雪已斩下四只扑来的妖禽,更将玄冰剑一扫,在身前凝出一堵冰墙。
“一言难尽,”南无乡说,“让恩师忧心了。”
“你就是黎明雪,早听过你,却还是第一次见。好极了,比我强。”许道灵看着黎明雪,十分欣慰的模样,“可惜南无乡失智三十年,你们不能继续交往,不然咱们早该见过,说不定我已经带着他去南疆提亲去了。”
黎明雪未想许道灵竟提此事,顿时脸颊绯红,现出羞意。南无乡却从此言中听到一些不好的预感,竟哽噎着,好像喉喽被堵住,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无乡,你一直叫我师父,可我至多改正你一些剑术,并未真的传授什么,反倒让你学了天师府的五雷天心诀,这声师父我还有些愧受的。地师府也有上乘的心法、剑诀,只是你身剑未合,我不想固化你的成就,才未加传授。现在,时机到了。”
许道灵将赤虹立起,手指顺着剑气往上一抹,一点红光顺着手指升起,直见剑尖上喷出一团骄阳:
“破晓!”这骄阳真如大日,升空一爆,灵鳌岛妖氛骤减,乍然光明。
又错步往下一劈,顿从剑身两侧涌出两团骄阳:
“燥风!”这两颗骄阳旋转缠绕而起,带起一股热风,空气中那股腥臭味道,被这热风一卷,竟就干爽起来。
许道灵挽着赤虹平剑往头上一绕,又从一片剑光中射出三团骄阳:
“蒸云!”这三颗骄阳同样缠绕一团,却毫无规矩规律的一阵乱动,升空之后直冲妖云,妖云中顿时红霞一片,沸腾似的滚动起来。一些烧的焦糊的凶禽尸体,噼里啪啦的落下。
赤虹在头顶划出几条红线,又抽回身前,往左右一带,四团骄阳环身而出:
“燎原!”这四颗骄阳绕着身子往四面一滚,沿途一片火光,过处活妖、残尸、血渍尽成灰烬。
此时剑锋往前一刺,剑脊上亮起五团红光,顺剑锋喷出,便又是五团骄阳。
“焚岳!”
这五颗骄阳却直奔那三艘已被击落的巨舟,五颗连珠似的绕着三艘堆叠在一处的巨舟一转,巨舟好似被套上一圈光环,光环上的妖族尽化飞灰,光环之下的妖族但敢越这光环一步,也都化成灰烬。
“诸位同道,许道友已替大家清理了下面的妖族,速肃清纠缠之敌,不要恋战。都到逐云战舟上去,等风嶂再开,就突出重围。”
也不知此话何人所出。话音一落,火环之上的人族修士同时发难,纷纷摆脱正在纠缠的妖兵妖将,往上面退去。
有妖王意识到许道灵的危险,两个背生双翅,手持长枪、长矛的,以及两个脸带鳞片,一个持三股巨叉,一个持两柄短叉的妖王,齐齐扑了过来。
黎明雪正要应付几人,许道灵剑式再变,将赤虹往回缩了三寸,错步一绞,一片红霞之中,六颗骄阳喷涌而出:
“融雪!”
别人滋味如何黎明雪自然不知,她却顿觉气血翻涌,身上湿漉漉的出了一片溺汗。那扑来的四个妖王被六颗骄阳一撞,便又四散崩开。即便能剩下性命,也好不到哪儿去的样子。
等骄阳散去,黎明雪连忙巩固真气,又担心的看了南无乡一样,竟仍一动不动。早在许道灵祭出第一轮骄阳,南无乡便已入了另一层意境当中。
一片漆黑当中,似宇内皆空,别无他物。忽然一线亮光从东面升起,万物绽出光辉。
又半晌,另一颗骄阳从西面升起,顿时天气燥热,大风不息。
又半晌,又一颗骄阳从南面升起,三阳同天,云霞蒸腾。
接着,第四颗骄阳从北面升起,焦土万里,地绽火光。
第五颗骄阳从东南升起,山岳焦融,火山迸发。
第六颗骄阳从西北升起,雪山融化,遍地汪洋。
“煮海!”
许道灵腰、步齐震,七颗骄阳滚入妖群,与灵鳌岛接触的海水俱都沸腾,附近的水族死伤难计。
意境中,南无乡见第七颗骄阳从东北升起,大海滚沸,燃水成火。
“炼世!”赤虹往回一崩,八阳如腕珠飞转而出,灵鳌岛顿遭熔炼。
南无乡见第八颗骄阳从西南升起,山石俱化,遍地浆流。
“真炎!”赤虹剑头一点,笔直的刺在地上,剑尖与地面的缝隙处绽出一道刺目红霞,九颗骄阳顺着霞光而出,九光所照,无物不化,九阳所沾,无物不燃。
南无乡看到第九颗太阳从中央升起,举世皆遭焚灭,顿从意境中惊醒过来。
此时再看灵鳌岛,真的如同炼狱,万千妖族俱化飞灰,只剩那群妖王,带着一些心腹的妖将避在一隅。
许道灵身上白气四出,血脉通红,似有火光透体。
黎明雪也是香汗淋漓,正看护自己。
另在三艘巨舟之下,又多了一艘数十丈大小的战船,作势欲飞。
“雪儿。”许道灵唤,黎明雪赶忙望去,“见你母亲时,就说许道灵,替这苦命弟子提亲了。”
南无乡一听此语,再看那作势欲飞的飞舟,看那暂避一隅,随时准备反扑的妖王,已知许道灵的决断,顿时热泪一滚,如珠滴落。
“地师府以地为师,重阳真诀效法的就是太阳从地面升起的天象。太阳在咱们头顶转一圈儿,到晚间落下,第二日又重新升起。”
许道灵解释经意,这时风嶂涌动,竟又破开一道缝隙,那飞舟得隙便欲脱出。
那群妖王跃跃欲动,许道灵将剑依然立在身前。
“太阳是循环往复的,重阳诀也是循环往复的。”
那横空的九阳顿时回转,飞扑在赤虹剑上,又随剑指一抹,化作一颗骄阳而出,直入这群妖王之间,顿时空间蒸融,隔成一堵无法通过的炙热障碍。
“师父!”南无乡一声悲泣,许道灵体内真火乍泄,竟将自身化作飞灰。
红儿悲啼数声,纵入许道灵燃起的火光之中,叼起赤虹剑,又往回一扑,抓起南无乡和黎明雪,顺着风嶂的缝隙,一并出了灵鳌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