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上,一道白线飞速的向前移动,掀起数丈高的烟波。半边天阴沉下来,乌云像一张黑布,与白线齐头并进。
白线是密麻麻的巨鲸排成整齐的一队,向前游动时掀动的浪涌。黑线是数不清的妖禽喷云吐雾,挥动翅膀时扇动的风波。
等白线近些,就看见一艘艘巨舟,或扬帆乘风,或摇橹破浪,在妖云的阴影下追着白线而行。
细看之下,这些巨舟附近还有些黑点儿,竟是一只只大鸟绕着巨舟上下飞翔。
等再近些,偶然几缕光芒从乌云的缝隙里照在帆船的帆布上,又闪烁起诡异的五颜六色的光芒。
这帆布上竟还一只挨着一只,一只叠着一只的趴满了绿的、黄的蝗虫,闪烁着各样金属光泽的甲虫和蝇虻。一些凶狠的甲虫,还在啃食其他妖虫的翅膀与残肢。
突然,几艘庞然大物以远超常理的速度,在众多巨舟中间脱颖而出。却都是被十几只大鸟拉着的,三、四层高的飞车。
“五族大军尚未出征,就死了一个昆皇,以为这就是天大的变故了,没想到半路上又死了一个蠃皇,还折损了五分之一的人手。胡太师、金蛟王也算威名扫地了。”刘太冲见这浩浩汤汤的场面一声哂笑,向一旁的赤焰侯问道:“你说我的老岳父会如何推卸这个责任呢?”
以他与赤焰侯为首,盘踞在巨鲸岛上的妖族大军也天上地下,岸边海里的站成排排列列,迎接胡太师等率领的妖族大军的到来。
“无非说我在人族布置的防线不够严密,竟把南无乡放到我们妖族去了。”赤焰侯心不在焉的说。
他也是心事重重。这几年里,除了身边这位破罐子破摔的“小皇子”,就没一个侍奉在妖皇身边的人不是战战兢兢的。雪上加霜的是,他们一族神通最大的猴皇也死在了南无乡手上,他连在妖族的靠山也失去了。猴皇虽然不是狨皇,可出身比狨皇好不少,威望不比狨皇差。
“东海这么大,哪里有严密的防线。妖都的防线严密,还不是被人家闯进去了?妖庭的防线也严密,还不是被人家闯出来了?万花庭的防线更严密,结果连万魂幡都让人家拔了。”刘太冲讥讽着,“你说父皇听到这些事后,会怎么处置他们。”
“妖皇离开妖族时,将妖族事物交给胡太师处理。胡太师在此事上绝对难辞其咎,当时进入万花庭抓捕南无乡的还有昆皇与蠃皇,可这二皇一个当场战死,一个又在半路上碰到从我族折返的南无乡,被刺杀了。陛下定会大发雷霆,不过看在殿下面上,也不会把胡太师怎么样就是了。”赤焰侯看着“小皇子”,一时捉摸不出他的想法。按说自己的岳父就要倒大霉了,他不该心急如焚,设法周全一二么?怎么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噢。侯爷觉得我可以让胡太师的处境好过些?我的想法正相反。我是众兄弟中唯一还陪在父皇身边的,倘若父皇出事,就是最顺理成章的继承皇位的人。”
赤焰侯闻言一震,暗道:可惜你的修为低了些,若九皇子不死,还是会有人与你一争的。若九皇子死了,你也未必压得住局面。可他又忽的想到,胡太师在妖皇离开妖都,前往人族的过程中打开天门,难道是在妖族为你做铺垫?那岂不是弄巧成拙,反招妖皇的猜忌了。
“哈——”刘太冲一声苦笑,“侯爷不用多想,我的老岳父我是一定要保下的,不然怎么向莹妃交代。”
说罢扭过头,又看向海面了。赤焰侯也看过去,原来最前面的四层耧车已经来到十里之内了。他一声令下,巨鲸岛上螺号齐鸣,发出“咚”一声巨响,却是几十面巨鼓同时敲打起来。
最前面的是狨皇的车驾,后面是鹏皇,螟皇,金蛟王,胡太师的三层车驾。螟皇即是替代昆皇的昆族先天。
五辆飞车转眼来到近前,此时鼓响九声,狨皇当先下了车驾。见小皇子与赤焰侯相迎,紧往前赶了两步。步态与神情还不失气度,心里却忐忑不停。
这一路从妖族至人族,因为带兵随行,速度提不上来,紧赶慢赶还用了三年有余。期间出过一次乱子:五族大军行至中途,竟与南无乡撞上了!
万魂幡当空一抖,飞在天上的羽族与昆族就被破开一个口子,一颗火球击中蠃皇的海船。南无乡追着火球杀下来,蠃皇连水遁都来不及用,就被炼做飞灰!
跟着四十五团骄阳冲天而起,一个飞旋就将五族联军的巨舟击碎百来艘,中型与小型的飞舟也损坏不少。许多水性差的妖兽跌到海中,引起一场哗变,大军损失了五分之一的战力。南无乡却在他们合围前扬长而去。
他对南无乡击杀蠃皇的事并不意外,可南无乡竟在击杀蠃皇后,又大摇大摆的以鹏皇的身份折回,装模作样的与他们一起追杀南无乡,还随着妖族大军一起来到巨鲸岛了。
他甚至不敢推测南无乡要做的事,刺杀妖皇么?在巨鲸岛的重重禁制下?在巨鲸岛的几十万妖族中间?在四位妖族先天以及数百万妖族大军开到巨鲸岛之际?光是想想就心惊胆战。
“狨皇一路辛苦。”刘太冲迎上来道。
“有劳殿下远迎!”狨皇回神寒暄道。
他又见了赤焰侯,这才打量巨鲸岛。脚下是一座白玉铺就的广场,足有上百丈大小,上面站着重重侍卫,还停了七辆鹿车,都插着五色华盖,华丽不说,每辆都用四匹五色鹿拉着。
这广场、车道却是妖皇在巨鲸岛闭关后,专为衬托他的地位铺就的。车道两侧十步一卫,百步一亭,千步一阁,直通妖皇闭关之地,还仿照妖庭的样式兴建了二十五间宫殿。比龙虎帮置办的产业还要丰厚。
妖族大军这几年就没像样的打仗。大半精力都收缩在巨鲸岛,主要成就就是建造了这座行宫!
“小皇子”与赤焰侯又依次接了鹏皇,螟皇,金蛟王,格外给自己的岳父行了礼数。回头对着几个侍卫吩咐道:“解开阵势!”
便从其身后站出两个身穿金甲的妖王,各持三角阵旗,摇动间整座巨鲸岛灵光大作。这几年中,因为妖皇闭关的缘故,岛上所有的禁制都不惜灵石的打开了。
“父皇已经出关,只待沐浴更衣之后就会接见诸位先天。”刘太冲引着众人,边向前边道,“侯爷也兴建了上千个泊位,供诸位停靠战船。”
说着来到鹿车前,先扶着胡太师上了倒数第二辆,自己上了头一辆,赤焰侯上了尾一个,狨皇、“鹏皇”等按次上了车驾。
哒!哒!哒!鹿踢声脆。
每一声都离妖皇更近一步,每一声都像扣在狨皇的心头上,让他神经紧张一下。
胡太师更是五内煎熬,好像一股气要把脏腑顶出来一样,比狨皇还要焦虑十倍。
自南无乡拆了妖庭,他就知道自己过不去这关。就算在妖皇面前保住了性命,一场处罚也是免不了的,他那些妖庭里的对手,如赤焰侯之流更要落井下石,绝不会放过他。否则妖族外不能御强敌,内不能惩庸官,气数也要到头了。
他想了所有可能帮助他的人,没有一个有能力帮上他的。也想了所有有能力帮助他的人,没有一个有可能帮助他的。
顿时恨得南无乡牙痒痒,不禁想起与南无乡那次合作。那次合作之后,他是想灭南无乡的口的,可惜低估了南无乡的实力,否则就没这件事了。
南无乡刺杀十九皇子后即出妖都,他的手段失效了大半。南无乡又与青蟾师扯上关系,而且不知何故,小皇子也在暗中帮忙,硬是让南无乡穿过了他布下的防线,与白灵会合了。那时他还没有打开天门,不好与白灵冲突,又怕南无乡落入妖庭之手,只好作罢。
不过,这都是暗流涌动的事,并没有拿到台面上,也就是说他与南无乡还没撕破脸呢。对呀!他忽然想到,这不就是一个能帮到自己的人么!
他当场笑出泪水来。这笑声也太复杂,天真、苦恼又无奈,可嗅觉敏感的他意识到这是他能抱住的,最粗的一根稻草。作为万年来,代替妖皇维持妖族秩序的存在,他对妖皇的了解绝非旁人可比的。
妖皇的能力与日俱增,秉性也一天比一天奇怪,噬子越多越是如此,早没有能在他面前谏言的人了。要说还有谁的话能让妖皇有听一听兴趣,就只有三个人:一个是蝶皇,他根本苦寻不到。一个是妖皇妃,根本没有帮他的可能。最后一个就是南无乡!
经过重华山和妖庭一事,妖皇一定恨不得把南无乡敲骨吸髓,他要是能把南无乡擒住,天大的罪过都可以过去了。可在亲眼见识过南无乡斩杀昆皇,又听别人重述了南无乡拆毁妖庭的过程后,他知道这不太可能,反而是南无乡有取他性命的能力。
当然了,他抓不到南无乡,可南无乡把妖皇打死的话,也是可以解决他的困境。可惜,这怎么看都是一件更不可能的事。但想来想去,还是南无乡才可能保住他性命,同时维持他的权利。只要南无乡再闯出一件与他没有关系的,更大的祸事!
他想通此事不久,南无乡就找到他的府上,两人先叙了叙旧情,互相祝贺神通大进。南无乡突然一笑,说此行是为了给他解围。他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暗骂一句,却笑嘻嘻道:“不知有什么是老夫可以效劳的?”
“我会在你奏明妖庭之事前,先让妖皇觉得丢几座宫殿不是什么大事。代价么,我捉了一个人,想问些情报,可她不太配合。”南无乡直接道。
“如果此人已经被制住,只要道友把他折磨个精疲力尽,老夫一定让他把自己都忘了的事也交代出来。”他闻言心里一松的说,“不过,此事……”
“当然在我替太师解围之后。”南无乡干脆的说。
“好!”胡太师这才放心。他还以为请动南无乡的代价,怎么也得与其从七大殿收获的东西相提并论呢。一份口供而已,对方连人都抓到了,简直易如反掌。
可是他至今没有得到任何能刺激妖皇的情报。他要食言么?
他这么想着,不知过了多久,鹿车停住。知道到了地方,已经不再期望。正平心静气,准备硬着头皮去面对妖皇了!
呼的一声!
一道火光透过鹿车的华盖与帘幕,刺得他双目一痛,跟着是一声开天裂地的巨响!这是法器交击的声音,随后轰隆隆,嗤喇喇,忽猎猎的雷鸣、电火、狂风声四起!
他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被一股热浪掀翻鹿车,不受控制的向后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