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空听单晚这样说，神情有些郁闷。他情绪的低沉，当然逃不过单晚的火眼金睛。
“我不要孩子，你为什么不开心？”单晚奇了怪了，按理说，万一空不应该弹冠相庆吗？
“也许，父亲和哥哥也觉得我是小废物，才不爱我。”万一空边走边道。
河边的晚风格外清凉，尤其是下过雨之后。
单晚觉得有些冷，缩了缩脖子。
万一空脱下大衣，披在了单晚的身上。
单晚一点也不客气把手伸进衣袖，笑道： “你想多了，他们是看都不会看你。”
“你这话，并没有安慰到我。”万一空徐徐道。
“他们不爱你，觉得你是废物，那又如何，到最后你坐收渔翁之利，成了魔君。从这个角度来看，你赢了。”单晚拍了拍万一空的肩膀道， “退一万步来说，你还有你自己爱你呢。”
“此情此景，你不应该说，你爱我，无论如何至少还有你爱我，让我不要想东想西吗？”万一空无奈道。
“你是去哪看了什么天方夜谭的故事，开始做起南柯一梦式的黄粱一梦么？”单晚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淡道， “你至少得说一百句你爱我，我才会说一句我爱你。”
“一百句我爱你。”万一空道。
“油嘴滑舌，你好像青楼里的常客，油腻。”单晚笑道。
万一空低下头，受了单晚这个评价。
“不过，我爱你。”单晚走到万一空面前，弯腰去看他是否哭了道。
万一空当然没有哭，反而笑道： “你回来了。”
“我一直在。”万一空偶尔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单晚大人不记小人过，摇摇头抛诸脑后了。
一日，单晚冷漠地看着电视，为电视上对神的各种幻想与揣测汗颜。
“为什么神要在天上？”这是单晚最不解的问题，她已经初步掌握了一些基本的科学知识，知道太高处氧气稀薄，不适宜人居住。
“古时候又没有电视剧看，无聊时看天，便这样想了吧。”万一空道，
“人无聊就容易想东想西。”
“电视剧也挺无聊的。”单晚叹了口气道， “区区杀父之仇，区区灭族之痛，都不敌一个情字。亲情、友情也是情，都为爱情让路。”
“你觉得无聊，是因为受众不是你。”万一空道。
“我也是观众，为什么不是受众？”这两个词，有什么显而易见的区别吗？单晚没有感觉出来。
“受众是小姑娘，且一般是没有谈恋爱的小姑娘。你，身边都有我这样一心一意的男朋友了，自然瞧不上他们。”万一空笑道。
“知道王婆吗？”单晚道。
“谁？你爸姓单你妈姓花，何日来了王姓的亲戚？”万一空道。
单晚见万一空竟然不知道王婆，很得意道：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我又不是卖的。”万一空听懂了单晚的意思，笑道， “自我夸赞也不是什么坏事吧，这是肯定自己，是自信。”
“自信吗？”单晚暂停了电视剧道， “那我夸你眼睛大、睫毛长，长得好看，是不是她信？”
“这叫慧眼识珠。”万一空道。
“我发现你，真的，越来越油嘴滑舌，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单晚道。
“我以前怎样？或者说，在你眼里，我怎样？”万一空道。
“没什么样，我喜欢的样。”单晚道。
“我们结婚吧。”万一空笑着，拿出一只银质的手镯，递给单晚道。
单晚愣住了，没有去接，笑道： “良辰吉日都不看吗？”
“他送你能录音定位的项链，你都戴，我送你我妈留给我的妻子的手镯，你不要。”万一空道。
“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单晚装傻充愣道。
“这些日子，每晚你都勤学苦练，连人类的作息也不依照了，情愿无聊，也要变强。变强做什么，打败我，然后离开我。”万一空道。
“......”单晚低头沉默，不再看万一空的眼睛。
“我很后悔，最初和你没说实话，得到的那三年的照顾，像是骗来的。导致我无数次回想，假设，要是这样那样，会如何如何，想得头疼，又不敢问你。
那之后，我便发誓，若有朝一日和你重逢，我不会再对你说谎。可是，贪恋你的温柔，我还是装作不知道，一次又一次。”万一空越说语气越低沉。
“是我负你。”单晚道。
“你以为拿筷子吃牛排很丢人吗？我不觉得。打肿脸充胖子才丢人。明明觉得东西难吃，还要忍气吞声地吃下去，才丢人。”万一空道， “你怎么认为我会觉得你丢人，就一走了之，你就可以逃之夭夭了呢？”
“是我的错。”单晚道。
“你走吧，回到他身边，我不强迫你。我又何时强迫过你呢。”万一空道。
“我走了。”单晚起身道。
“嗯。”万一空点了点头。
“还是朋友吗？”单晚低头问万一空道。
“不要再看我了。”万一空道， “走就走快点，我的耐力是有限度的。”
“好。”单晚点点头，往门外走去。
到门口时，她鬼使神差回了头，却看见万一空逐渐消散的身体。
她大惊失色，冲到万一空面前道： “你自毁元神？”
万一空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是看着她，看着她。
片刻后，一切烟消云散，只留下一只银镯。
单晚一时怒到极致，灵气翻汤倒海，竟然把远在异国他乡的牧霜钟找到了。
单晚冷漠道： “牧霜钟，你不是放了万一空回来，为何又要收走他？”
牧霜钟红发绿眼，身上大片纹身，只穿了一条短裤，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长发姑娘，笑道： “你这是来兴师问罪？”
“把他还回来！”万一空没有衣领，根本扯不了衣领，单晚更生气了。她本来就是战神，比起口头上的谈判，交流，打架斗殴她更轻车熟路。
“现在人太多啦，我已经很久不管这些事了，连投胎转世都是随机的了。我又不需要强大的法术，只要活得够久，啥都不缺，更无心修炼，现在连只普通胡萝卜精都能打死我。”牧霜钟道。
“万一空法术比你高太多，你怎么收走他的？”单晚不信牧霜钟的说辞，牧霜钟深藏不露，一定会玩票大的。
“他啊，不是被你打得魂飞魄散么，我和他打了一个赌，若是你们破镜重圆，就有情人终成眷属，不然，就世上再无万一空。我挺累的，毕竟感应他的魂魄在何方，让我白了头发，一直变不回来，只好染红了。”牧霜钟指了指自己的头发道， “很久没看到老朋友了，怎么，他已经死了吗？”
“......”单晚沉默。
“啊，看来是真的死了。真可怜，我当日就劝他，好好转世投胎。我和他交情匪浅，让他做闲散王爷，新科状元，各种善始善终的剧本任君挑选。他不乐意，说你爱他。哈哈哈哈。爱是什么东西，今天在明天就没有的东西。他竟然信。真是个傻子。”牧霜钟笑着笑着，却哭了出来。
他疯狂地转了几圈，也吐血而亡。
单晚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孤独，当这个世界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没有同类，没有人知道她过往的时候，就是孤独。
“什么是爱情？”夜世行接到了一个跨国电话，没头没尾，这样一句问话。
夜世行顿了顿道： “晚晚，玩够了，就回家。”
“夜世行，我问你，什么是爱情？”单晚咄咄逼人道。
“两个人建立联结，付出心血，共同灌溉的东西。”夜世行道。
是这样吗？必须两个人共同付出，两厢情愿。一厢情愿不是爱情，一方变心也不是爱情。
单晚笑道： “我曾经喜欢一个人，他身上有着我没有的东西。我看似出生美满，却自私凉薄，他是单亲家庭，却大方博爱。
小时候，我想有一只兔子宠物，就看到了他，我想，他是上天赐予我的礼物。兔子很骄傲，急了会咬人，我准备把迷路的野兔子驯养，这样他就是我的了。可好景不长，三年，他突然不见了。我伤心了好久。
后来，兜兜转转，我们再次重逢，我骗他我是胡萝卜精，成为他的下属。五年后的上元节，他说我喜欢他，我承认了，就在一起了。可是，我无时无刻不在自我怀疑。什么是喜欢？
他是魔君，我是神族的战神。重逢也是人为，我是去灭他全族的，结果却深陷其中。我的父母看我如此执迷不悟，设计让我杀了他们所有人。我从来不是爱情的结晶，是战争武器。
我太过悲痛，自我封印几千年。我活着的时候，北京还叫燕都，卖甜豆花那曾经是个桂花糕铺子，他很爱吃。我没什么喜欢的东西，神要无情，才不会滥杀无辜，以杀人为乐。唯一公之于众的是我爱白色，白色高洁，听起来顺理成章。
我的离开，是因为他现世了。我打不过他了，就顺水推舟，装作什么也不记得，被他夺走记忆，伺机逃走。因为我更偏爱你。可是我得知，他和鬼王打了赌，要是我们不能破镜重圆，他就烟消云散之后，我又重现了当时的感觉。
困惑、不解，他为什么会愿意为我付出性命。明明他可以选择好的人生剧本。他和鬼王关系很好。他说他因为最初没有对我说实话，一直耿耿于怀，发誓再也不对我说谎。可是，我都知道啊。倒是我，一直在骗他。”
单晚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幸好牧霜钟大概过得不错，话费充足。
“你不想他死，想和他破镜重圆吗？”夜世行道。
“他已经死了。”单晚言简意赅道。
“你选择了我？”夜世行道。
“我选择了逃离他。”单晚道， “他太爱我，把他母亲给他留下的银镯给我，向我求婚了。他每爱我多一分，我愈加愧疚。”
“我爱你，你就不愧疚？”夜世行笑道。
“你不爱我，你利用我。”单晚淡道， “全天下，再也没有第二个比他更爱我的人了。”
“......”夜世行沉默。
“你不用辩解，我知道的。一般来说，有人爱我，我会想要逃离，只有不真心爱我的，我不会逃，还会陪他玩玩。”单晚道。
“那你要回来玩吗？”夜世行道。
“我喜欢兔子，我不是喜欢他。”单晚答非所问道， “可他是兔子，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喜欢他。”
“世界是个游乐场，我愿意陪你，游戏人间。”夜世行道。
“你不懂吗？我不爱你。我喜欢不了人！”单晚大声道。偏要把话说明白么？
“我是吸血鬼。”夜世行道， “我不是人。”
“我不懂喜欢是什么。”单晚无奈道。
“喜欢的定义成百上千种，每个人的看法都不同，你要是找不到自己眼中的喜欢，死记硬背别人的。就像诗，不用知道意思，只要去背，有一天就会突然明白它的意思。不用急。”夜世行道。
“你把肖离送的诗词看完啦？”单晚道， “看来感悟颇深。”
“长夜漫漫，我的妻子不归家，我只能看些书打发时间。”夜世行道。
“你怎么一点不惊讶，我记得我们发生的事情？”她明明隐藏地很好的。
“我想，你不是那种，愿意把某样东西，学好几遍的人。”夜世行笑道。
“手机的使用学了三次，正常，夜含笑教，还有就是他教，真的很难受。”单晚吐槽道， “不想再有第四次了。”
“我想，比起教书，你更喜欢演戏。你乐意把剧本看很久，教书的时候，教案你都不做，书也只看一遍。”夜世行笑道， “演戏吧，做青春无敌的美少女，和好看的男演员演校园情侣，青春飞扬、一起进步。”
“什么都是你想。”单晚道。
“嗯，不对的话，请单老师批评指正。”夜世行打了个哈欠道。
单晚愣住了，问道： “你那现在是几点？”
“四点。”夜世行轻描淡写道。
“凌晨？”单晚明知故问道。
“嗯。”夜世行道。
下一秒，单晚出现在夜世行面前。
夜世行靠在床头板上，拿着手机，一脸困倦，旁边的床头柜上，放着半杯已经冷掉的咖啡。
想来是单晚絮絮叨叨、自说自话的时候，他起身冲的。
是廉价的速溶咖啡，一般夜世行不会喝这种东西。可这种东西方便且快，就将就了。
“你晚上不好好睡觉，第二天像要死了一样。大半晚上，别人给你打电话，你还接啊。”单晚数落夜世行的不是，夜世行都点头承认是自己的不是。
“我无理取闹，颠倒黑白，你不骂我？”单晚道。
“我为什么要骂你？你没什么事，不会深更半夜给我打电话的。”夜世行道， “况且，现在你出现在我面前，我开心都来不及。”
“你还是骂我吧，你这样......我心里不好受。”单晚道。
“果然你还是吃肖离那套，你喜欢被骂。可是我现在舍不得了，你要是喜欢，可以去当高中生学数学，你会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夜世行为单晚出谋划策道。
“哪里来的狗头军师啊。”单晚皱眉道。
她脱下鞋子，钻进了夜世行温暖的被窝里，一挥手床头的灯灭了。
“我看书上说，抱着伴侣睡，可以入睡快一点。你喝了咖啡，我不知道我的效果大，还是咖啡因更强大。你自己试一试。”单晚翻过身，背对着夜世行。
夜世行一动不动快十秒，才道： “我要去刷个牙，不然喝了咖啡，明天起来嘴巴会臭。很快的，三分钟，等我！”
“笨蛋。”单晚闭上眼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