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说的,富贵险中求!”
“放屁!”谢明依厉声喝道,“我是说富贵险中求,可我没让你赌的这么大!不知道观局势而行,只知道凭感觉心意而动,我问你,若是他输了,你怎么办!”
整个江南的局势到底有多凶险,不要看如今的赵正霖已经站稳了脚跟,然而在刚开始的几次险象环生,谢明依都略有耳闻。
“两个月前,但凡救你们的人去晚了半步,你们就通通死在了悬崖下面,还有如今的一切吗?”
“说来说去,你不过是觉得我没有听话而已,不是吗?你的控制欲比起那个人,又差了几分?”
谢明依一怔,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
“于你而言,我们究竟只是棋子还是任你差遣的下属?”
风硕看着她说,突然生出的反骨让谢明依有些猝不及防。
“棋子?下属?从一开始不就是你自己选的吗?难道说你反悔了?”
谢明依看着他,眸光渐沉,虽然说风硕没有从他的眼里看到杀机,但是这眼神意味着什么,他明白。
警告,风雨的前兆,于他人而言需要雷霆之怒的东西,在她这里,只需要一个眼神便足够了。
“是啊,那又如何?我不想成为你的棋子了。”风硕说着,躲开了谢明依的目光。
摆脱棋子的身份,自然而然的其他的利益和好处,他也没有了。包括谢明依的维护。
“如此说来,你是找到了新的主子。”谢明依笑着道,平淡的双眸不带一丝的笑意,看的人脊背生寒。
“我要做自己命运的掌控者,我要为风氏一族报仇,用我自己的力量,并非依靠任何人。”风硕道。
谢明依摇了摇头,似乎有几分在嘲笑他的天真,“少年轻狂,终究是看不清眼前局势。无论谁掌权,最后一切的决定者不过是一个人而已。你,我,都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那你为何要帮他?”风硕不信谢明依的话,或者说,对于她这般丧气的话有些气愤。
“苏同鹤可强?”谢明依问。
“强。”风硕答着,不明白她想说的是什么,但是接下来的事情慢慢的让他清楚了。
“前陆首辅可心思敏觉?”
“是。”
“那……定北侯苏衍如何?”
风硕愣了一下,偏过头去,“强。”
几乎是从牙缝里面挤出来的字,却让风硕知道了她想说什么了。
这是一个以一人为主的王朝,天下是一人之天下,无论什么样的世道,无论什么样的人,最后都逃脱不了这个命运。
因为,这就是大势。
就算是权倾朝野,那又能如何?最后也逃不过被人左右的命运。
“这世上的人,从来都是身不由己。命运?呵。”谢明依轻笑着,眼中尽是凉薄,“不过是骗人的假话就算是天子也有自己的身不由己。”
“那你为了什么?”风硕听着她话说的凉薄,连听的人也不由得心凉上几分。
“为什么?”谢明依看向他,眼中含笑,瞬间笑意全无,“为了一个承诺。”
说着谢明依转身,“既然你不想做我的棋子,看在这么多年你为我做事的份上,奉劝你一句,人生在世,不要试探人性,也不要随意的去信奉一个人,那会让你很失望的。”
看上去对风硕的离开,谢明依没有多大的感触,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心有多痛。
从小养到大的孩子,就这么无声无息的选择了离开,这一刻谢明依总算知道了陆相被自己所伤时的感觉。
肝肠寸断,刻骨铭心,这种感觉,比赵永城的陷害,还要让她痛心。
一直到谢明依离开,风硕才轻声开口,看着那人离开的方向,“我知道了。”
目光中的难过和不舍是清晰的,但是坚定的执着也是不容忽视的。
谢明依没有看到,可若是她看到了,就一定会明白,风硕的原因。
他在赵正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报仇的希望,看到了为风氏一族正名的希望,看到了一个自己可以说话的声音,这激起了他心中的涌动,所以,冲动是可以理解的,改变也是有原因的。
只是,有一个事实,摆在了他们的面前,是不容忽视的。
从现在起,谢明依便真的成了一个人。
她的身边不再有容羲,不再有家人,不再有慕容宸在身后默默的护着自己。
这种感觉,为什么心里会这么闷?这么苦?这么……痛。
她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只是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周围的景致都是陌生的。
这就是,广州吧。
听不懂的方言,看不明白的习俗,这里的一切都让谢明依觉得很陌生。
陌生到,她有些想要退却。
然而,她的选择只能有一个……
前进,迈步,前进。
只不过是再一次的熟悉一个新的地方,一个新的城市,新的语言,新的习俗。
“需要帮忙吗?”身后突然间响起的声音,让谢明依下意识的回过头,一张陌生的面孔,看上去很粗犷,肩上挑着一个扁担,两边的框里摆放着当地的果蔬。
谢明依看了一眼,随及摇了摇头,还没开口对面那中年人已经继续问道,
“公子看上去不像是广州人,可是迷路了?”
迷路?可不是迷路了吗?她都不禁开始怀疑自己,自己选的人,自己看的路,究竟对不对了。
“是啊,我迷路了。”谢明依苦笑着说,十分的尴尬的样子。
“公子可是想去幻化楼?”
中年人继续问,无论谢明依的反应如何的平淡,总是一副十分和善的样子,即便是看到他有些拘谨的笑容和粗犷长相的违和,谢明依依旧觉得很舒心。
“幻化楼在哪里。”谢明依问。
“巧了,小人也同去,这广州道路复杂,公子可以同小人一起。”中年人说。
谢明依蹙了蹙眉头,对中年人的好意不由自主的产生了怀疑。
即便那双眼睛很干净,没有任何的其他的情绪夹杂在里面,可是习惯的使然,依旧让她忍不住的怀疑。
是不是这个人在诓骗自己。
谢明依迟疑的片刻,眼前的中年人好像明白了她的担忧一般,开口说道,“公子可以放心,这一路上虽然道路复杂,却因为这一日是幻化楼大开的时候,所以,公子可以放心的随在这人流中去。”
“自然是放心的。只是这天气有些闷热,我有些不习惯。既然如此,便劳烦您了。”
不管中年人自称的是什么,但是谢明依却依旧恭谦的称着“您。”
这种礼遇反倒让中年人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公子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看着谢明依拱手作揖的姿态,中年人连忙将肩上的扁担放了下来,扶着谢明依的衣袖,却在谢明依抬头时,有些羞怯的放开了手又有些不自然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谢明依微怔,有些明白他是在因为自己的手脏碰到了自己的锦衣华服而有些……羞愧。
纯朴,无华,这是让谢明依意外的,同时也是让她感动的。
“小人是粗人,公子一看便知识富贵人家,小人怎么敢受这一礼?不可,不可。”
中年男子说,一边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方才是小人失礼了,弄脏了公子的衣袖。”
谢明依的衣袖其实并没有脏掉,只是中年男子却下意识的觉得自己的脏手不应该去触碰她,即便是衣物,也是一种罪过。
这让谢明依觉得很不舒服。
只不过,她不舒服的不是中年男子碰了自己的袖子,而是他这种想法。
钟鸣鼎食之家,总是自视甚高,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要他人的崇敬和叩拜,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出力的是这些人,劳动的是这些人,最后牺牲的也要是这些人?
“就算是富贵人家,若是要生存,也离不开辛辛苦苦劳作的人们。”谢明依笑着道,“所以您不必如此,这一身的华服,不过是一件皮囊。其实我现在不过也只剩下这一身华服而已了。”
说到最后谢明依不禁有几分苦涩显露,看得中年男子有些出神,“公子现下可是有落脚的地方?这广州到了夜里若是宿在外面,蚊虫是很难过的。”
谢明依微怔,这跳跃性的思维,她有些跟不上啊,只是突然间想了想,自己方才说的话,确实很容易让人误会。
她说的是自己如今孤单一人,可中年男子却理解成了自己落魄到只剩下这一身衣服了。
想到此,谢明依不由得觉得好笑,却无半分嘲讽之意,只觉得这纯朴着实的可爱。
“若是天下人都能如您这般的和善,那相必真的是大道天下了。”
谢明依感慨着,一旁的中年男子却是没有听懂,“什么是大道天下?”
“就是……夜不闭户。”谢明依解释着,去过每个人的心里都可以像他一般的纯朴,又何必要设立官府?
只是,人心终究是难测的。
“夜不闭户啊,那东西不是丢了吗?”中年男子问。
谢明依:“……这个,我们去幻化楼吧。”
谢明依扯开了话题,中年男子也没有多想,只是觉得自己有些说跑题了,连忙挑起扁担,边走边说,“对对对,幻化楼的表演要开始了,公子快走。”
“哎,好。”谢明依看着他快步向前跑去的身影,不由得在后面摇头轻笑起来。
她所期待的,正是这样的简单啊。
如果真的有一天,她也想和慕容宸在这田园之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简简单单的度过余生。
那样,真的会很美好吧。
想着,谢明依的唇角不自觉的上扬,跟随着那人的步伐向前走去。
幻化楼
广州最大的酒楼,也是这广州城里面,最为别致的地方。
别致的原因在于,每月的十五,幻化楼会办一次节目,从正午开始,到半夜结束。
幻化楼,重点在幻化二字。
幻化是什么?幻化就是这一幕本来是不存在的,但是在这幻化楼里一切皆有可能。
谢明依知道,这可能是幻术,从西域传过来,但是她觉得这会对自己有用的。所以她过来了。
跟着中年男子的步伐,一直走到幻化楼的外面停了下来。
谢明依看着将扁担放下来的中年男子,有些不解,“你怎么不进去?”
中年男子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公子说笑了,这幻化楼是什么地方,这是贵人们的消遣之地,小人是来卖水果的,今日能卖个好价钱呢,可以给囡囡买些糖糕的。”
“囡囡?”谢明依困惑。
“是小人的女儿。”中年男子解释道,“小人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跟着小人打小也没有享过什么福,就是喜欢吃街上的糖糕,让公子见笑了。”
提到女儿的时候,中年男子很骄傲,并没有因为是女儿而感觉轻视,或者是不悦。
谢明依看到的是一位父亲对女儿的爱。
父爱如山,眼前的这个人的形象这一刻突然间高大起来。她突然间想起,原来小时候父亲的影子在她的印象中也是存在的。
而且,父亲对自己的溺爱,并不输给眼前的这个父亲。
“你女儿多大了?”谢明依问,嗓音有些干涩的样子。
“十岁了。”中年男子说。
“十岁了。”谢明依似乎在自言自语一般,“十岁的年华,真好。”
“小人不想她将来嫁个多富贵的人家,能够善待她便好了。”
“会的。”谢明依说,“有米这样的父亲,你的女儿一定也是善良的。”
“多谢公子吉言了,哈哈。”中年男子很高兴的样子,看的谢明依的心里有些羡慕的同时,却没有冲昏了头脑。
她有银子可以进这幻化楼,也可以请中年男子进去观看,只是……他没有那么去做,因为她觉得如果自己那么做了,未必是一件好事。
谢明依颔首,走进了幻化楼,她不是来观景的,她是来找人的。虽然她不知道自己心里期待的人会不会在,但是试一试也未尝不可。
如果有他,苏州城就好攻了,可以说,不必费一兵一卒,便可攻下固若金汤的苏州城。
踏进幻化楼的瞬间,耳边一阵惊叹声响起,谢明依知道,表演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