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相念怔在原地,跟前的这位母亲很悲伤,但她不敢有所奢望。
“这些可能只是巧合。”
“不是的,你就是我的囡囡。”修玉敏松开手,找出了手机,她手指颤抖地点开相册,里面专门设立了一个文件,存放着小女孩的照片。
她拿给宋相念看。“囡囡,这就是你小时候啊。”
她脑子是空白的,修玉敏又把小姨年轻时候的照片翻出来给宋相念看。
真的很像,眉眼几乎是一样的。
但宋相念却摇着头,“长得相像的人有很多……”
“我带你去做亲子鉴定,好不好?”修玉敏这会就想多看她两眼,“妈妈一直想着,也许赵立国还有最后一点人性,他哪怕是把你卖了,我都能找到你。我就怕……”
修玉敏再度抱紧宋相念,“你那时候还小,没有反抗的力气,妈妈就怕他把你埋在了哪个地方,这样我会疯的。”
“干妈,我送你们去医院。”
修玉敏迫不及待拉过宋相念的手,“你要是不信,我们去做鉴定。”
宋相念被她带到了门口,贺执遇想要一起去,被修玉敏给拒绝了。
“用不着你跟过去,我百分百确定这就是我女儿。”
宋相念一路上都很局促,司机在楼下等,修玉敏拉着她上了一辆奔驰车。
“我给你爸打电话,还有爷爷奶奶……”
宋相念眼见她掏出了手机,“要不等鉴定以后吧。”
她觉得自己在做梦,而这大概率会是个噩梦。
“你别怕,这么多巧合放在一起,你当然是我的囡囡了。”
“等结果出来吧,好不好?”
修玉敏眼圈通红,泪水忍不住往下淌,怎么会这样呢?是,宋相念那会还小,但已经记事了,不可能对她这个亲生母亲一点印象都没有。
修玉敏拉过宋相念的手,紧紧握拢,“跟妈妈说说,这二十年来你都是怎么过得?”
宋相念记忆最深的就是不停的搬家,以及宋全安对她的打骂。
她想将手抽走,无奈修玉敏握的太紧。
“我只知道我从小到大只有一个亲人。”
“他不是!”修玉敏激动地起身,“这样的人,真恨不得让他不得好死!”
一提起赵立国,修玉敏恨得牙痒痒。
“我带你去你叔叔那做,那儿比较快,明天就能出结果。”
宋相念偷偷抬起手,在自己的腿上用力掐了把,很痛。
修玉敏摸了下她的额头,还肿着,“痛吗?”
她往后退缩下,“不痛了。”
“骗人吧,都淤青了。”
宋相念又是局促又是不安的,坐在那一小块地儿,腿都没有挪动过一下。
两人来到医院,修玉敏提前和叔叔通过了电话,所以宋相念刚走进去,就看到了一个长相年轻的人正快步走来。
“嫂子。”
“囡囡,这就是你叔叔。”
宋相念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心里压抑着惶恐,她一直认为自己不会是修玉敏的女儿。
等到明天,她还有这样一口一个宠溺地喊着她囡囡吗?
“叔叔好。”
尽管这样想,宋相念还是打了招呼。
“你好。”叔叔端详着宋相念的面容,“都准备好了,过来吧。”
宋相念配合的做了检查,随后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叔叔跟修玉敏正小声地说着话。
“哥知道吗?”
“我还没跟家里人说,我尊重囡囡的意思,等明天再说吧。”
两人离开时,叔叔追了上来,“等一下。”
宋相念转身,看到他递了一瓶娃哈哈过来。“送你的。”
她犹豫了下,拿在手里,“谢谢。”
“我们等你回家。”
宋相念从来就不知道她的家在哪,这些人看着都好好,充满善意,且谈吐温和,她喉咙里有些哽意。
“如果鉴定结果显示,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你们……能不能不要恨我?”
她说话口气如此的小心翼翼,修玉敏都快心疼死了。
“别怕,没人恨你。”叔叔冲她挥下手,“我相信我们还会见面的。”
修玉敏没把她送回御湖湾,而是带去了酒楼。
她要了个包厢,然后让宋相念点菜。
“我不饿。”
“瞎说,早饭都没吃吧?”修玉敏叫了服务员过来,随手一挥全是硬菜。“帮我们催着点,赶紧上。”
“好的。”
宋相念低垂着脑袋,等到开始上菜后,修玉敏不停往她碗里夹。
“这个好吃,多吃点,瞧瞧你瘦的。”
“谢谢,我自己来就好。”
“跟妈妈不要这么客气。”
宋相念吃都来不及,但她又不知道和修玉敏说什么话,只能不停地吃。
从她身上那两个被烟头烫出来的疤就能看出,这孩子从小就吃尽了苦头。
修玉敏盯着她的脸,可总是忍不住想哭。
她不想让宋相念看见,用手不住地擦拭。
“阿姨,您别哭了。”
“你能叫我一声妈妈吗?”
宋相念抿紧了唇瓣,她不是不想,只是她怕……她不是。
修玉敏拨弄下她颊侧的头发,“不着急不着急,我可以等到明天的。”
宋相念给她也夹了些菜,“您也吃。”
“好。”
吃过饭,修玉敏没有急于把她带回家,“你现在住哪?”
“原先租住的房子还在,因为遇上了点小麻烦,小贺先生……”
“离他远点,这样,今天先住酒店好不好?”
宋相念点头,她原本跟贺执遇就已经分手了,不清不楚地住在一起,不好。
“我行李还在御湖湾。”
“没事,一会我让司机去拿。”
贺执遇在家里没等到宋相念回来,却等来了修玉敏的电话。
“司机已经到楼下了,你把囡囡的行李送下来。”
“干妈,她人呢?”
“她是我女儿,我当然要带她回家。”
贺执遇迫不及待地出声,“我想见见她。”
“以后再说吧,今天没空。”修玉敏自己都有一肚子的话要跟宋相念讲。
送完了行李,贺执遇回到家,看到窗户上有雨珠淌落。
御湖湾内变得很安静,贺执遇坐在沙发上,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直觉已经在不停地撕扯他,错不了了,宋相念肯定就是她。
那场车祸,贺执遇回忆过很多次,却都规避了那个重要的孩子。
二十年前。
幼儿园的门口站满了排好队的孩子们。
那时候很少有家长会来接送,大多数都住在附近,宋相念双手插在兜里,身上还背了个粉色的小包。
“待会你来我家玩吧,我们一起看电视。”
站在前面的女孩回过头邀请她。
宋相念攥紧口袋里的钱,“今天不行,我要去买个东西。”
下课了,一帮孩子冲出校园,马路上几乎很少看到车,只有叮铃叮铃的自行车铃声。
宋相念快步跑到公交站,上了车后坐在最前面的位置,她一站站数着过去,经过了六个站台后下车。
今天是妈妈生日,她拿着存了好久的钱去找花店。
她走了很长的一段路,买到了花后没有逗留,乖乖地按着原路回家。
车祸发生时,贺执遇在玩车上的挂件,后面放了一副裱好的绣作,所以他只能坐在副驾驶座上。
前面的车开的很急,突然一脚刹车,一车钢筋由于惯性往后冲。
贺执遇来不及惊喊,就被贺绍源飞身挡住了,钢筋穿过了前挡风玻璃,扎进骨头和肉里的声音格外惨烈。
“爸爸——”
贺执遇低头,就看到那件灰色的毛衣迅速被血染红,尖锐的钢筋头已经抵着他小小的身躯,差一点就要将他也扎透。
“爸爸,你没事吧?你别死。”
前面车上的门被推开,下来了一个男人,惊慌失措地跑到小车跟前。
他趴在窗户那里看了眼,完了,贺绍源上半身扎满了钢筋,一看就是救不活了。
男孩用手在玻璃上拍着,手上和身上都是血,一个个血手印印在车窗上。
“救命,救救我们——”
赵立国吓傻了,他抹了把脸,站在那一动不动。
贺执遇在车里面哭喊,贺绍源一张口,嘴里也流出了血。贺执遇很天真的想把爸爸从钢筋上拉出来,可是手刚碰到他的肩膀,他嘴里就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爸爸,别吓我。”
赵立国朝四处看了眼,一条人命,他肯定是赔不起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他大步回到自己的车子前,从驾驶室里面找出来一根铁棍。
贺执遇眼看着他一步步走来,他凶神恶煞,眼里全是杀意。
他很快来到了边上,贺绍源余光看见外面的人,也猜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爸爸,我怕。”贺执遇被卡在座位跟贺绍源的中间,只能等死。
赵立国的手刚要去拉车门,却听到了一阵清脆的声音。
“救命,救命啊——”
他慌忙扭头,看到了一个女孩,小小的个子,手里还捧着束花。
赵立国握紧铁棍,女孩往后退了两步,但是没有跑,还在喊。
“叔叔,救命啊——”
很远的地方,有个中年男人正在散步。
赵立国冲上前,没敢立即动手,他将铁棍夹在了腋下,另一手将女孩拎起来。
“我让你多管闲事!”
“救——”
宋相念的嘴被捂住,散步的男人应该是听到了声响,正往这边走来。
赵立国慌忙打算离开,女孩不停地踢打他,那束花已经掉在地上。
两人经过轿车的副驾驶座,隔着一扇沾满了血手印的玻璃,宋相念看到里面有两个人。
男孩身上也都是血,靠在那里不能动,一脸的惊恐和绝望。
她用力咬了赵立国的手,他痛得抽了她一巴掌。
贺执遇抬下手,看到赵立国再度将宋相念的口鼻都捂住了,她挣扎的更加厉害,他几步跑到了大车旁边。
贺执遇视线模糊,但是看到最后,宋相念不再挣扎了,腿也不动了。
赵立国一把将她丢进副驾驶座,开了车逃走了。
干妈恨了他这么多年,当初贺太太带着他上门,按着他的脑袋给人家磕头,就是要让贺家的人都别忘了那个女孩。
可现在她回来了,只是谁都没想到她成了肇事司机的女儿。
酒店内,宋相念洗完澡出来,修玉敏还没回去。
“头发怎么不吹干呢?”
“没事的,一会就干了。”
修玉敏拿了吹风机出来,宋相念很是拘束,“我自己来。”
她手指轻穿过她的发丝,“妈给你吹。”
修玉敏开了中档的暖风,宋相念这才充分理解了书上的那句话,妈妈的手就像是三月里的春风,她享受地闭上眼帘。
她晚上不敢睡着了。
她怕一觉醒过来,妈妈没了,叔叔没了,家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她们的厌恶和仇恨。
“很晚了,要不您先回家吧?”
“妈不走,今晚我睡在这。”
床很大,又软又舒服,宋相念睡了半边。修玉敏在对面的沙发上躺着,“你快睡吧,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就睡在家里了。”
宋相念睡不着,也不敢睡。
她在心里偷偷许个愿,如果她真是她的女儿该有多好?
她很想有自己的妈妈。
御湖湾内,贺执遇开了一瓶红酒,浓稠的液体一口口往下灌,所有人都在等着明天的鉴定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