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跖几杯酒下肚,抬头看向龙骞,沉声问道:“沿海诸国皆称我盗跖,你可晓得我为何成为群盗首领?”
听罢此言,龙骞的好奇心顿起。
他一直都在疑惑,为何桀骜不驯的海王,能拥有如此强大能力,他又是如何成为称霸一方的海盗头子?
盗跖见他有兴趣听,让一旁侍女为两人斟酒。
他喝了一口,才说道:“当年我的父亲出海,邂逅我母亲……”
经盗跖叙这么说,龙骞才知晓他是大邦周与外邦人所生之子。
但见他沉吟半晌,又道:“后来父亲离开,我就留在母亲氏族内。”
“你父亲是?”龙骞好奇问道。
盗跖锐利地瞥了他一眼,直接回答:“他是莒国公族大夫。”
“莒国公族大夫……”对方的回答,颇让龙骞感到意外。
他完全想不到,这位嚣张跋扈,恶名昭彰的盗跖,原来是莒国公族子弟。
龙骞正想问盗跖父亲名讳,对方突然缄默不语,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沉默良久,他又接着讲述自己的经历。
盗跖自幼随母亲生活,直到长大后才离开氏族,千里迢迢来到莒国认父。
他又沉默许久,最后才轻声道:“父亲很喜欢我,寻来名师传授六艺,想将我培养成一名君子……”
盗跖目光转动,看了龙骞一眼,自嘲道:“你应该很疑惑,原本好好的莒国公族大夫子嗣,为何会沦为盗寇?”
龙骞沉默不答。
自从盗跖之父逝世,嫡长兄继任家主,两人关系不融洽。
长兄为了修建华丽宫室,加紧对庶民剥削。他们的税收越来越重,加上连年不断的天灾,民众苦不堪言。
盗跖所治邑不堪重负,遂与兄长爆发激烈冲突。
最终,他一时冲动杀死了兄长所派来,专门剥削和压迫剥削的官吏。
家主大怒,派遣不少兵卒来围剿,盗跖兵败如山,遂乘船逃出海外。
在这一望无际的海上,盗跖遭到敌人舟师追击。
他凭借自幼在母族所学,异常精湛之水性,潜伏在水中游动,最后才得以脱离敌人视线。
在茫茫海上,盗跖凭借着对沿海地形的熟悉,一直朝北面游去。他在水里游泳横穿数十海里,来到一座岛屿。
说到这里,只见盗跖闭上眼睛,轻轻笑了声:“我逃到这座岛上,身上伤势更重了……”
苦心经营多年的地位,在转瞬间轰然坍塌,盗跖感到心灰意冷。重伤的他还发起高烧,陷入昏迷不醒。
但在睡梦中,盗跖竟见到自己所信奉的云中君。
梦见九神……龙骞微微一怔,忍不住狐疑道:“莒国不是信奉四时神主……还有帝五臣?”
“我自幼随母亲信奉月……九神。”
盗跖顿了顿,又告诉他:“自从来到大邦周,表面上随父信奉四时神主,但每晚睡觉之前,我都会向九神祷告。”
“云中君说什么了?”龙骞问面前的“云中君”。
盗跖在他注视中,缓缓道:“我梦见云中君,祂好生安慰我,还宣称我是天选之人,会继承祂们的意志,成就一番大事业……”
这群伪神……龙骞皱了皱眉,在打什么主意……
盗跖沉默很久,才开口道:“那次之后,我身上能力得以觉醒。”
龙骞晓得,他所说是指挥鱼群,以及水中呼吸等能力。
“当我醒来后,发现伤口被处理好,高烧也退了!”盗跖告诉他,“我一睁开双眼,见到一位男人站在身前。”
龙骞诧异问道:“你看见谁?”
盗跖微微喘息,半晌一字一顿道:“东皇太一。”
他所说东皇太一,不是九神至高神灵,而是玄蛇排位第一的主君。
“经过一番长谈,”盗跖抬头看着龙骞的眼睛,“主君了解情况之后,邀请我加入玄蛇,并对我许了一个承诺。”
“东皇太一承诺什么?”龙骞问。
盗跖笑着看他,反问:“你猜一猜?”
龙骞思忖片刻后,回答道:“东皇太一许你钱帛与权势?”
闻言,盗跖失声长笑,但笑声中带着浓浓悲怆。
片刻之后,他缓缓道:“我追求钱帛、权势,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救助无数受冻挨饿的天下苍生。”
他目光定定地望向龙骞:“主君仅说了一句话,我就受到极大震动,自此决定臣服于他,成为玄蛇云中君。”
龙骞追问道:“什么话?”
盗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话音刚落,龙骞脸色骤变。
“主君说以我之才,岂能屈居荒野孤岛?”
盗跖目光落在他脸上,续道:“主君承诺只要我愿效忠,无论百乘之邦,或千乘之国,都能唾手可得!”
龙骞听得暗暗心惊,忍不住驳斥道:“天有十日,人有十等,下所以事上,上所以共神也。故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皂,皂臣舆……”
他看着对方黝黑的俊脸,沉声道:“这是大邑商以来,人们所须遵守,上下不可逾越的神圣秩序,你岂可……”
“龙之子,此言差矣!”
盗跖直接打断他:“国君身为神灵之主祭,又是百姓希望……”
他稍作停顿,又正色道:“若他们不能胜任,导致国人缺吃少用,民不聊生而焦虑痛苦,神明也没人祭祀,这就有愧于社稷和黎民百姓。”
说到这里,盗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
“这种不合格之君,哪里还用得上,早该被取而代之。”
龙骞表情复杂看着眼前壮汉,这些无君无父,大逆不道的话在他听来,简直是骇人听闻之极。
他意识到玄蛇主君东皇太一,所看重不是秘器钱帛,而是这些权位,甚至还窥视洛邑太庙的九鼎。
海王非我族类……龙骞表情微显凝重,其心必异……
双方沉默良久,盗跖又大笑两声:“龙之子,本君的故事讲完了,我的建议你可以慢慢考虑。”
他顿了顿,接着道:“接下来,该谈玄蛇之事。”
“有什么可谈?”龙骞皱了皱眉。
盗跖摊手道:“当然有,我要你说服纪雍,作为你被释放之条件。”
终于能见到纪雍……龙骞心中暗喜。
但表面上,他却假意为难道:“让我去说服他?为何你们不……”
盗跖脸色微沉,冷冷道:“若非主君有令,不可伤害这厮,本君有上百种以上手段,让这位尊贵卿士屈服……”
他稍作停顿,用命令口吻道:“你去告诉纪卿,本君耐心有极限,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
“若我不答应?”龙骞问。
两人对视良久,盗跖久久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