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在一个月之前,希尔薇的生活就已经进入到了这样的状态。
这是埃蒙定下规矩,在希尔薇怀孕三个月后,常年留在学校不回家的埃蒙就搬回了城堡,学校的事宜全部交给了副校长赛利卡,他回到城堡给儿媳妇希尔薇当专职的养胎医生。
希尔薇也很无奈,一方面是因为埃蒙太在意了,当年那个处处讲究规矩的老爷又回来了,不过这次所有规矩都是针对她制定的,饮食、活动、作息都有严格的要就,让她这段时间过得很难受。
另一方面是关于学校的,希尔薇非常郑重地提醒父亲,不要信任赛利卡那个女人。
年迈的埃蒙只说自己心里有数,希尔薇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靠坐在床头,接过林恩的手里的药碗,希尔薇现在也终于体会到了为什么去年林恩养伤期间那么反感喝药,一天两天还好,连续喝上两个月,谁都谁不了。
“如果他当初不是罗南公国的大公子呢?”希尔薇接过林恩评价克里夫的话头,笑着问道。在喝药的时候多笑笑,会感觉药没那么苦。
“当然还是一样,你知道的,我评价别人,从来都是对事不对人。”林恩随口答道。
“那赛利卡呢?”
“希尔薇女士。”林恩拉了把椅子过来做到床边,“我知道你对赛利卡的敌意来自于直觉,我也知道你没有私心,但我想要说的是,你这些年来也并没有找到相应的证据,而她一直在为卡利亚斯的教育事业做贡献,贡献还不小,哪怕她真的有问题,图谋不轨,保持一些必要警惕是可以的,但是我们也不能用她还没有做出的坏事去指责她,更不要说处置她,这是很没有道理的。”
“我一说她,你就急了。”希尔薇撅着嘴巴斜看着林恩。
“我……”林恩刚想辩驳,看到希尔薇的模样,话到嘴边却又没有说出来,转过头去看到正好看到窗外的天秤旗帜在迎风飘扬,于是指着外面的天秤旗帜,生硬地说道:“我们要公正,希尔薇,你是卡利亚斯的王后,是天秤家族的女主人。”
希尔薇没有再说这一茬,但是脸色却不太好看。
林恩并不如何上心,只当是产前综合征的症状,再加上最近活动少了,所以变得有些焦虑,等孩子生下来后就好了。
…………
卡利亚斯公共学校总部。
教务大楼的顶层的副校长办公室中,美丽大方、气质出众的副校长赛利卡,此刻正靠坐在椅子上透过窗户,望着天边怔怔出神。
当初逃亡到卡利亚斯的时候,她才是15岁。
一晃十四年多过去了,再过两个月她都要满三十岁了。
不,应该是已经满三十岁了,今天就是她三十岁的生日,真实的生日,蕾贝卡公主的生日,两个月后那是“赛利卡”的生日。
为了影藏好自己的身份,为了在卡利亚斯站稳脚跟,这十几年来,她极力地扮演好如今的角色,赛利卡这个名字,还有这个名字所代表的身世、甚至是生日,她从一开始都做好了全套了资料。
在学校任教都已经超过了十二年,作为卡利亚斯德才兼备的“老教育家”,她在学校甚至是整个卡利亚斯的民众之中都拥有颇高的人望,不管是逢年过节,还是过生日,都会有不少的学生或是学生家长、甚至卡利亚斯的社会名流来送礼看望。
赛利卡觉得再在过几年,她或许会把自己原本的生日都忘掉,今天要不是正好没课,她或许都不会想起来。
已经十四年无人再提及她的本名,包括“舅父”汉克在过了最初的那两年之后也都是如此,两人都越来越接受这个新身份。
她害怕这样下去,自己会把本来的名字都忘掉。
这种感觉让她在害怕至于还有些失望。
对自己意志不坚定的失望。
前些年她心里一直对于“舅父”汉克接受甚至享受卡利亚斯生活的那种态度有些失望,其实在不知不觉中,她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莫德雷德越来越强大,甚至得到了教廷圣人的青睐,让人越来越生不气对抗念头。
卡利亚斯倒是没有让她失望,就像林恩在学校的题词“红日初升,其道大光”那样,从一开始就显现出光芒,现在越来越亮,但遗憾的是,她在卡利亚斯命运轨迹却并没有按照她之前预想中的那么在进行。
卡利亚斯立国了,林恩自封国王,然后……结婚了,在登基大典的当天,和他曾经的女仆希尔薇完成了婚礼,听说孩子都快出生了。
她在刚刚知道这事情的时候,首先感受到的是巨大的失落,冷静下来之后,又带着一丝解脱,不过随即又被自己认定为是心理安慰,然后又是失落……
在这种起起伏伏、纠结反复的情绪之下,她度过了这最困惑的大半年。
年轻的时候,也就是刚刚到学校的任教的前几年,学生们对她在敬重之余,其中不少的学生还对她有些不敢不敢表露的爱慕之情,至于不敢表露原因,多是因为自惭形秽。
这些情况,她都看在眼里,心里非常明白。
后来关于她和林恩的传言开始在日升城中流传,学生、甚至是那些不那么自惭形秽的日升城名流,都收起了他们不安分的心思。
她当时还挺享受这种感觉。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她的年龄越来越大,和新入学的学生们之间有了明显的年龄差,她就很少再感受到曾经那些学生看他的那种目光。
至少现在,年满三十,她在卡利亚斯的形象也越来越往“德”和“才”上面转移,关于她的话题也越来越少,这样的趋势在林恩完婚之后达到了高峰。
原来自己其实喜欢被人追捧的感觉……
赛利卡的嘴角浮起自嘲的笑意,不过随即就被淡化下去,脑海中的另一个声音告诉她,她不是喜欢被人追捧成为话题这样庸俗的事情,她愉悦来自于这样的事情能让她更加接近自己的目标,失落,也不是因为其他什么个人感情的原因,而是因为正在离目标的远去。
目标是什么?
这一点从未改变——复国。
回到格鲁尼亚,为父亲报仇,推翻莫德雷德残暴统治,复辟艾德里安家族的独角兽王朝,至于莫德雷德,在他弑君篡位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是独角兽家族的人。
要是莫德雷德没有篡位,她生活该是怎么样的轨迹?
这个问题,赛利卡在夜深人静之时,会经常想起,不过却都被自己阻止了往深处去想,因为莫德雷德弑君篡位是已经发生了的事实,她要牢记这一点,不能老是去想象这样的假设,这是懦弱的表现,是思想深处在逃避事实的表现,是想要过安稳生活的自私表现,目的是为了久而久之忘掉国仇家恨。
赛利卡觉得过得很累,她忍不住还是往那方面去想象。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她或许会在父亲百年之后,继任王位成为格鲁尼亚的女王,而更大可能,是远嫁他国结缔政治联姻,毕竟父亲和母亲的年纪都不算大,还有大把的时间再生一个王子来继承王位。
其实莫德雷德在以前并没有那么凶恶,他只是和祖父之间闹过几次矛盾,她还记得在她很小的时候,莫德雷德叔父还经常抱她,教她练剑,射箭,还带她出去骑马,有时候一玩就是一整天,他和父亲的关系也不错,在当年和祖父发生激烈争执然后离开王国的时候,还专门来看过她和父亲,向他们深切道别……
赛利卡突然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制止了这危险的思想,她之前是对的,一定不能产生这样想法,一旦滋生了这样念头,就会进一步生根发芽,然后腐蚀她的意志。
回过神来之后,赛利卡突然感觉胸口处有些冰凉。
她把手伸进衣服里摸到了那枚贴身挂在戴着的水晶坠饰,这枚坠饰因为长时间与身体接触,她在已经喜欢了触感,所以平时基本上是没有任何感觉的,此刻的冰凉有些反常。
拿出来一看,此刻上面正透发着淡绿色的光芒,冰凉的感觉就是从其中发出。
这枚水晶坠饰是她们艾德里安家族的传家宝物,传说受到过独角圣兽的祝福,与她们家族的血脉相连。
水晶上的光芒像呼吸一样明灭起伏,那并不强烈冰凉敢却仿佛穿透了她的身体,刺入她的血肉甚至是灵魂之中。
赛利卡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的表情逐渐发生了变化。
惊恐写在了那张美丽大方的脸上。
刺入灵魂之中的并不是冰冷,而是她的恐惧,让人战栗的深度恐惧。
虽然她并不完全清楚这枚坠饰的奥妙,但是此刻有一点她很确定,非常确定。
莫德雷德发现她了。
或许是因为同为艾德里安家族血脉的原因,这枚家传的水晶坠饰成为莫德雷德找到自己的媒介。
这一瞬间的恐惧,让赛利卡如坠冰窖,仿佛下一刻就会被莫德雷德用骑枪贯穿胸口,就像当年他杀死父亲时那样。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隐藏多年的罪犯,在茫茫人海中被人揪了出来,拉到太阳底下的公示于众的感觉。
她急忙起身,走到窗台边上关上了窗户,拉上了深色的窗帘,看了一眼关闭的房门,又快步走到门口锁上了门闩。
水晶坠饰上的光芒隐去,冰凉的触感也随之消失。
胸口剧烈的起伏,昭示着她此刻已经无法安定的心神。
她甚至生出了丢掉这枚家传水晶坠饰的念头。
这枚具有象征意义的水晶,是她如今唯一还留存着的艾德里安家族之物,丢掉了它,她将彻底变成了蕾贝卡。
不是说再无法证明身份,而是思想上的转变。
待到心性稍为平复下来之后,蕾贝卡才清醒地意识到了,自己对于莫德雷德真实恐惧,还有对于如今这份安稳生活的眷念。
连在思想上面对他的勇气都没有,还想在现实中去面对他,去推翻他的统治。
赛利卡打开了房门,走出了学校,坐车来到了黄河边上,沉吟了片刻之后,将水晶放进一个木盒子里,扔进了涛涛河水中。
…………
龙脊荒原。
拒西城要塞的城头。
面对着陈横于此的龙脊山脉,沉默的黑骑士睁开了双眼。
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传出,他的眼底闪过一丝落寞,不过随即又恢复到了往时的坚决。
“嗖嗖”的声音,是砂石在翻飞,还有风吹动城外树林发出的声音。
有风从大山的对面吹来。
风越来越烈。
裹挟着沙子而来……
漫天的黄沙翻过了茫茫大山。
遮天蔽日,带着让人无法呼吸压迫,向着拒西城压来。
拒西城中人影攒动,平民们纷纷进入到地窖之中。
如今拒西城中平民并不多,这里是一座彻头彻尾的军事要塞,和安条克城那种同时也拥有商都性质的大城市不同,拒西城的一切所有,都是为了用于战争,留在此地平民,绝大多数也都是修建要塞的工匠和劳役。
此次的风沙规模远超往日,凝聚在一起的黄沙看上去黑压压的一片。
城头上也是黑压压的一片,黑骑士团在第一时间聚集到了莫德雷德的身边,整个大防线上的军队也已经全部整备完成。
大防线之外的树林,仅仅只挡住了一部分底层的沙暴,而且很快就被摧毁。
黑骑士平静地站在城头,仿佛早已经做好了准备。
无尽的黄沙,好似无比夸张的大口,要讲拒西城吞噬进去。
黑骑士将手中的骑枪掷出。
手臂粗细的黑色骑枪,在黄沙巨口之下显得几乎无法察觉。
然而这柄“无比渺小”的黑色骑枪,却贯穿这张黄沙巨口。
漫天的沙暴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黄沙从中间分开,露出后面沙暴后面的景象。
贝因都高坐在巨大的太阳王座之上,在他的身后,是密密麻麻、无情无尽的军队。
时隔多年,他再一次翻过了龙脊山脉,踏上了神圣同盟的土地,不过这一次是以太阳帝国皇帝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