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两只猎鹰盘旋,时而发出刺耳长鸣,长鸣中伴着忧伤同释然。
它的主人倒下了,鲜血流淌冰面,与黑水融为一体。
多金城小队的进攻如下山猛虎,长枪破阵、狼牙棒突进,刀牌手强攻。
瀛州军则坚如磐石,长枪拒敌,用链枷招呼漏网者。
一寸长一寸强,方一接战,长枪对戳,多金一方就吃了亏,一人受伤倒下。
多金长枪手仅六人,枪长又不足,完全被瀛州一方压制,冲势被遏止。
哨声吼叫声连为一片,哨吹一声,长枪手向前推进一步,瀛州一方意图压迫敌军,迫使敌方陷于混乱。
眼见形势不利,多金一方刀牌手向前,利用盾牌防御,意图强行突破。
一寸短一寸险,只要贴身,长枪手将陷于大大的不利,只有被砍的份。
叮叮当当,矛盾交击,随着指挥官命令,链枷手向前,大棒子抡起,开始疯狂下砸。
桦木盾同链枷的撞击声震耳欲聋,强大的冲击力令刀牌手膀臂发麻,身形趔趄,而作用回链枷手的力量却被连接处的麻绳卸掉而丝毫不受影响链枷手继续下一次打击。
这才是链枷施之于战场的奥妙之处,反震无效。
长枪手瞅准时机,接连点刺,两个倒霉的刀牌手虽然身披棉甲,却还是被锋利的枪尖洞穿,喋血黑水。
郭贲眼眸闪烁,似意识到了什么。
对面穿戴的棉甲似乎质量不怎么样啊,或者棉花缺斤少两,或者内衬铁片空隙较大。不然,长枪不会如此容易刺破棉甲。
眼见正面难以突破,仍旧被压着打,多金人却似打了鸡血,陷入狂暴状态。
数人脱离战阵,从两翼包抄,试图打乱瀛州军阵。
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几声哨响,姜百里小队迅速分散,三人成组,在策应郭贲小队的同时,分割对手,对落单敌人展开围攻,形成局部三打一局面。
一名壮汉认准了姜百里,两步踏来,抡起狼牙棒兜头便砸。
眼见狼牙棒势大力沉,作为斧牌手,姜百里不敢硬接,向右侧身,如滚地葫芦般躲过。
与此同时,一杆长枪刺向壮汉腋下,链枷带着风声砸向壮汉肩胛。
狼牙棒落空,壮汉身体前倾来不及回撤,索性利用惯性侧身躲避。
可惜,躲过了长枪却没有躲过链枷,嵌满箭头的硬木斜拍在壮汉后肩。
壮汉一声惨嚎,口吐鲜血,倒地挣扎。
他废掉了,左肩胛骨碎裂,即便活下来也熬不过几日。
“小心!”
姜百里刚刚起身,便持盾飞扑,护在链枷手身后,抵挡住迎面斩来的弯刀。
毫无疑问,论战术配合,协同作战,骑二团战士高过多金人不止一筹。但骑二团战士也不是没有弱点,只有前身板甲背部裸露,这一点也很快被多金人发现。
嘟~嘟~哨声又响。
郭贲小队也顷刻间散开,以三人为作战小队同敌人展开乱战。
此刻,维持军阵已经没了意义,短短时间,敌方死伤六人,阵型被打崩。
万人敌?
孤胆英雄大杀四方,杀穿敌阵?
这种桥段只有在话本里能看到,真正的战场,不论你是将军还是士兵,只要混战在一起,都有随时死掉的可能。
观战至此,项鹏飞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此战已经没有悬念,敌军长了一副好身板,却不懂战斗配合,随着时间的增加战损比将会迅速扩大。
然而他的神情并没有放松,而是将目光移向河对岸。
“巴尔达齐,敌方有多少披甲?”
“约八十几个吧。”
“那就奇怪了,为何参战的只有十一个披甲?”
“将军,对于我们达斡尔人来说,甲胄武器都是异常珍贵之物,为私人所有,即便是我也不能随意支配。博不博果尔也一样。”
“本次参战的,我看大部分人出自村屯猎手,而非他本部人马。那些猎手,没有盔甲也穿不习惯盔甲。但出战,总也不能都是披甲拼命,那样不公平,难以服众。”
闻言,向鹏飞微微点头,“准备吧,对面坐不住了!”
此时此刻,战场一边倒,灜州军在追着敌人打,场面惨不忍睹,
目测,敌人被干掉了差不多有一半了。
果然,对面数十骑兵动了,上前接应。
项鹏飞挥手,率队奔出。
两方人马几乎同时抵达河面正中,相距不过数米,各自将参战人员护住。
战场情况一望而知,郭贲小队伤六人无人阵亡,对面七死九伤。
“你们先回去,抓紧疗伤!”
“是!”
郭贲尤在亢奋状态,临走前还不忘以眼神向对面示威,而后便躺在担架上,龇牙咧嘴的被人抬走。
话说也是奇怪,担架这玩意两根木棍一片破布就能做出来,但除灜州之外却没有人使用。
而对面的伤号就没有这般待遇了,要么扶着要么背着,总之各种折磨。这么走回去,小伤也成了大病。
这一幕,看的对面愤恨不已,怒目相向。
一匹战马前出,马上人身形魁伟,大圆脸,蓄八字须,一双厉眼上下打量项鹏飞。
“你就是大明人的首领?”
“正是!”
项鹏飞同样打马前行两步,忽勒则紧紧跟随在身侧。
“你不要得意!你们虽然赢了,但赢的不光彩,老子不服你!”
“喔,怎么不光彩了?”
博穆博果尔一声冷哼,“你们的盔甲,你们的武器,哼哼,如果我们也有,今日之战就不会是这个样子。”
“输了就是输了,只有懦夫软蛋才会找借口,多说无益。按着约定,你是不是应该兑现承诺了?”
博穆博果尔沉默片刻,忽然几声冷笑。
“我达斡尔人的承诺比山还要重,认赌服输,不就是二十匹马么,给你!”
转回头,博穆博果尔尴尬了,他就压根没想到会输,一匹多余的马也没有带来。
“你,你回去牵马过来!”
闻言,项鹏飞不忘嘱咐一句,“要好马,别拿掉牙的老马来充数!”
“你!”
博穆博果尔克制住愤怒,转而冷笑。
“大明人,我从鞑靼人口中听说过你们,你们来黑水干什么?想要我们臣服为你们的皇帝上贡么?你做梦!”
“滚回南方,滚回你们的领地,否则黑水就是你们的坟墓!”
项鹏飞一脸风轻云淡,“说起鞑靼人,我们在来的路上正好抓住了几个,有个叫陶克明的家伙你认识么?”
听闻此言,博穆博果尔即刻变了脸色。
“陶克明?你骗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么巧?”
“世事无常,老天爷就是让我遇见了他。”项鹏飞淡淡道,“他们也劝我们不要来,但我们来了,把他们送走了,送他们去见长生天。我劝你仔细想一想应该怎样与我说话。”
“你同巴尔达齐之间的恩怨到此为止,再有挑衅,就不是今日这般结果,勿谓言之不预。”
博穆博果尔马鞭点指项鹏飞,“你在威胁我?”
“不是威胁,是通告!吾奉吾主大明瀛王殿下,萨哈连罕王之命开拓黑水两岸,凡战船所至,马蹄踏过,皆为吾土吾民。侵吾土伤吾民,即为叛逆,当诛!”
当忽勒翻译过后,博穆博果尔当即愣住,随后捧腹大笑,他身后之人也跟着大笑。
“大明人,我听过人说大话,却没有听过人拿嘴放屁。就凭你,就凭这几十人,就凭你拉拢了巴尔达齐这个废物?”
“我与你这般说吧,趁早离开,否则你,你们,都不会有好下场!”
“多说无益,来日做过,自见分晓。”
“来就来,早晚割下你的头皮!”
话不投机,两人各回本阵。
风吹雪动,战场痕迹渐渐被白雪遮掩,明日再看,这场厮杀便会被大自然所淡忘。
漫长的等待,一支马队终于从多金城方向赶来。
巴尔达齐派人接收马匹,脸上的得意之情怎么也遮掩不住。
博穆博果尔面带鄙夷看着巴尔达齐,“真是一条好狗!”
巴尔达齐反唇相讥,“你爹巴尔善的主子被宰了,你不回家哭丧么?”
“你找死!”
两边各自拔刀子示威谩骂,可最终也没有打起来。
返回路上,巴尔达齐腰杆子终于挺直了,一改往日愁容,左右顾盼。
临近寨门,数名老者率领族人早在门外等候,见到队伍,便急忙上前迎接。女人在笑,孩子在跳,数名萨满念起颂扬勇士的唱词。
不能不高兴,不能不欢庆,那二十匹马就是海兰泡输掉的,虽然是巴尔达齐的私产,但忍受耻辱的却是所有精奇里人。
伤员被抬进毡包,乌云挨个向他们道谢,拿出珍藏的蜂蜜一口一口喂他们吃,真诚化为眼角的泪水,令龇牙咧嘴的伤员有那么片刻间仿佛可以忘记伤痛。
然而喜悦并不能当饭吃,当晚的庆功宴会,整个寨子也只宰了两只羊,七百几人一人一口也不够的。
巴尔达齐意识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乌云也日日为此事发愁。
当初,是巴尔达齐号召人家来的,人家来了,只是来的人有点多,老婆孩子一起来的。
现在,就不知如何开口让人家走。
这一切,看在项鹏飞眼中,也不得不为此事操心。
在对付博穆博果尔之前,海兰泡必须精兵简政,否则不需敌人做什么,自己就垮掉了。
抵达海兰泡第五日,在项鹏飞劝说下,巴尔达齐终于下定决心对海兰泡进行整治。
第一项,整编。
寨中老老少少壮丁五百多,养了几个月也没有发生大规模战斗,没有训练没有编制,各村屯自成一系,今日去遛狗明日去放鹰,有了收获是自己的,但吃喝却要由巴尔达齐来供应。
大户,也不是这么吃的。
巴尔达齐这货敢闯敢拼,但论治家,那真是一坨屎。
项鹏飞拍板,正式组建精奇里牛录,编制三百人,领萨哈连俸禄的那种。
当然,萨哈连出钱这件事暂时还不能公开,名义上还是巴尔达齐出资。
这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但相对于收益,项鹏飞认为值得。
巴尔达齐有六十几个弟兄,这是他的基本盘,对于剩余名额,摆出条件,讲明白规矩,自愿加入。
有多少人愿意就收多少人,人数不足也没有关系。
不是有很多人本就要走么,又何必强留?
时移势易,瀛州军已经展现出强大的战斗力,已经不需要滥竽充数者充当门面了,关键巴尔达齐也养不起。
第二项,正式设立海兰泡贸易商馆,几位随军商行管事同巴尔达齐签订协议,约定分成。
将成立商馆之事广而告之,日后精奇里江两岸的皮货就在海兰泡定点交易,待到冰消雪化,物资运抵时,各类物资随时来随时有。
所以,大家伙也别在海兰泡耗着了,有这时间赶紧钻林子,狩猎越多将来收获越多。
第三项,几位商行人员协助巴尔达齐夫妇核算统计归类寨内物资,统一管理统一分配。
寨子里的人全员文盲,也包括巴尔达齐,什么事也全凭脑子记。
这种方式,三五十人还勉强能够应付,但几百口子吃喝拉撒,取用全凭一张嘴,这就有多少家底也不够人偷的。
忙碌至一月尾,寨子总算清静多了。
精奇里牛录编旗订122人,算上家眷,计有人口376。
其实一开始人数更多,但当郭贲提着马鞭展开训练时,好多人又怂了,没坚持两日便跑掉。
游猎民族嘛,不羁放荡爱自由,宁愿吃土也不愿受拘束。
项鹏飞巴不得走的人越多越好,不然,海兰泡就要靠吃土度日了。
巴尔达齐同乌云也终于松了口气,终于有心思关起门来造小人了。
显然,巴尔达齐还不具备组建管理村屯以上级别社会组织的能力。哪怕一屯之长,在项鹏飞看来,当下的巴尔达齐也是不够格的。
说来,这事还要怪在瀛王身上,不管三七二十一,赶鸭子上架,把个巴尔达齐忽悠瘸了,回来便忘乎所以,不顾一切的瞎折腾。
很明显,项鹏飞没胆子去质问瀛王,还要捏着鼻子帮忙擦屁股。
这期间,河对面又几次来邀战,但尽被项鹏飞拒绝。
开什么玩笑,这种幼稚打法,搞一次立威足够,自己的兵很值钱的好不,为了几头大牲口完全不值得。
不过,也是时候琢磨琢磨如何对博穆博果尔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