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若走运,低头捡到钱。
国若走运,抬眼就见别国倒霉。
整个伯力的人,简直笑疯了。
鞑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巧暴雨时凑过来。
伯力虽然有内涝,但好歹有地方睡觉饭菜也能吃口热乎的。而鞑靼人,连块干爽的地面也站不到。
鞑靼人的营盘,原计划设立在一处密林边缘,并非险要之地,大抵是为了方便砍伐树木。
结果营寨刚刚开始建设,便被一场豪雨浇个透心凉。
此时此刻,那处密林水深过人,某些地方甚至仅有树尖可见。
洪水污浊,枯叶树枝随波逐流,时而有动物在水中泅渡,死了的更多。
大水漫灌,生灵涂炭。
几艘舢舨在水面上缓缓划行,船上凌乱堆砌着打捞上来的东西,旗帜、衣物、毛毡等等。
姚定邦站在船头,手托望远镜四处观察那些没有被洪水淹没的高地。
真特酿见了鬼,鞑子躲哪里去了?
正不耐烦间,右手边传来哨声,姚定邦急命船只转向。
“营长,营长,你看!”
一艘渔船上,几名士兵指着一处小山坡高喊。
姚定邦循着指引望去,果然见白桦林中有马匹活动。
“标记下来,盯死了他们!”
“是!”
这已经是搜索队发现的第三处鞑子避难地点。
他们完了,没有食物没有御寒衣物满身湿答答,洪水不会一时半刻退去,即便退去也会有后遗症。
饥饿同疾病。
对于劝降,此刻为时尚早,因为那些倒霉蛋以为自己还有选择,还没有走上绝路。
那就等,等他们耗尽食物等他们病的爬不起来。
伯力的积水终于排干净了,然而天空没有放晴,道路依旧泥泞。
昨夜冒雨奋战,许多人病了,有人咳嗽不止有人盖着棉被还在打摆子。
医务室里药味弥漫,十几个汤药罐子不停的烧。
朱老七虽然没有害病,但视察时也喝了一碗汤药。
有备无患,祛祛寒气湿气总是好的。
走出医务室,望向黑水。
码头……消失了,被淹没在水下。
黑水波浪滚滚,河面宽阔何止一倍,对面的明月岛只见一座小土包。
朱常瀛不禁忧心,远征船队会不会出意外?
昨晚可是好些人拼命,才保住了码头上的船只。
担忧的事情还有很多,各个村寨怎么样了?
好些人刚刚前来参战,结果家便被淹了,怎么能不心急?
朱常瀛答应参战旗丁,只要黑水水势减缓,哪个要走就送他回去。
强留也无用,老婆孩子不知如何,留下来也无心作战,反而招来不满。
将夜,搜寻船只陆续回寨,打捞上来的乱七八糟物件一大堆,却只捞到一具尸体抓了两个俘虏。
郝大贵指着两个脸色苍白的俘虏嘿嘿笑。
“殿下,我们发现他们时,这两个正抱着根树枝在水里泡着。据他们说,因为昨夜受伤走得慢,同队伍失散了。与其说是他们被抓,不如说我们救了他们。”
“他们交代了什么没有?”
“嘴硬的紧,什么都不说。”
“那还愣着干什么,今晚我就要拿到敌人的详细情报。如果什么都不说,就丢黑水里淹死,别浪费粮食!”
“是!”
“还有这些,淹死的兔子野猪拉回来干嘛?不要告诉我打算拿来打牙祭。”
郝大贵有些懵,“殿下,弟兄们看这肉还新鲜,应该无事吧?”
朱常瀛转头看向秘书官。
“传我军令,任何水里泡过的动物也好植物也罢,一律禁止食用,违者军棍五记!”
“洪水之后必有大疫,此话你听说过吧?疫从哪来?疫从口入!洪水所过,将地里的污浊之物翻涌上来,水里边蛇虫鼠蚁屎尿腐肉什么都有,这就是疫,人畜接触多了就会生病,是为瘟疫!”
朱常瀛瞪了郝大贵一眼。
“罚你读《卫生条例》五遍,抄录一遍,十日后拿给我看!”
郝大贵缩了缩脖子,急忙拱手称是。
晚上会议,除数名军官之外,几名军医也被邀请参会。
朱常瀛重申军令,并且要求军医马上制定并实施防疫措施,谨防发生瘟疫。
这不是开玩笑的,这两日寨子里的老鼠明显增多,伯力养了二十几只猫也抓不完。
外间的洪水,不需要深呼吸也能闻到淡淡的腐败气息。
军医退场,各搜索队汇报所得。
可以确定,受困的鞑靼人数量有限,绝大多数退入南部高地,行踪不明。
转移中,敌人被迫丢弃了大量补给,物资损失惨重。
毫无疑问,这对伯力来说是大大的利好。
老胡尔巴认为这是上天的眷顾,上天眷顾伟大的萨哈连罕王,眷顾他的子民。
如果在后世的华夏,此话一定引来嗤笑,但在此时此地,却引来众多赞同。
这一点也不奇怪,神秘学才是这个时代的主流。
科学,那是啥玩意?
这也不重要,朱老七看中的是结果。
鞑靼人的前锋被老天爷折腾成这副模样,那敌人的主力呢?只会更惨。
会议还未散去,外间又开始电闪雷鸣......
见到豆大的雨滴溅落,会议气氛顿时活跃起来,眉飞色舞,欢呼雀跃。
朱常瀛站在廊檐仰望闪电撕裂夜空,一时间竟有些错觉,难道老天爷当真在看着他?
好吧,别人可以迷信,但自己却不能。
这场豪雨,虽然对鞑靼人造成损失,然而敌人劳师远征,怎么可能轻易退兵呢?
该打还是要打。
豪雨半个小时,雨势渐小,一名提刑官快步走进来。
“报告殿下,鞑子招供了!”
闻言,在场人静了下来,朱常瀛接过供状,仔细看过,随后将供状传阅。
此战,嫩科尔沁四部齐出。
科尔沁本部三千人。
扎赉特部两千人。
杜尔伯特部两千人。
郭尔罗斯部千人。
建州参战,出兵两千,另有千数民夫!
联军统帅,嫩科尔沁大台吉奥巴。
副统帅,伪金大将佟佳·扈尔汉。
按原计划,前锋进抵伯力,将择地设立营寨,砍伐木材营造攻城器械,封锁伯力陆上进出口,待主力抵达之后,集全力汇攻伯力。
另据其交代,前一日大雨时,前锋所部正在扎营,眼见雨势越来越大,不得已放弃部分物资,向南部鹿山转移。
转移中,又丢弃车辆物资,仅战马得以幸免。
途中,或因受伤或因迷路,陆续有人掉队,具体有多少人成功转移,他们自然也无法知晓。
“各位,按着原计划,我们应固守城寨,消耗敌军。但以如今情形,我军处于绝对有利地位。”
“洪水不退,则敌无法组织进攻,而我军则可凭借舟船之利给予敌人重创。”
“是以,孤决定重新拟定计划,转守为攻,以全歼来敌为最终目标!”
“怎么打,请各抒己见!”
闻言,会议室中顿时议论起来。
一千多人要吃掉将近万人,看似不可能,但老天爷开眼嘛。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良久,姚定邦率先开口。
“殿下,鹿山虽能躲避洪灾,但鞑子不敢深入,只会于边缘暂驻。且山中青草极少,不出几日,战马便难以为继。”
“臣意不妨熬他们几日,待水势尚未完全退去之前,集结全寨之力主动发起进攻,以逸待劳,先将敌前锋吃掉!”
郝大贵不知可否。
“殿下,鹿山距我寨将近十七里,沿途地形多样,水流变幻,渡船极为危险。而且,鹿山广大,能否找到敌人踪迹也未可知。依臣之意,莫如先行吃掉眼前零散之敌,此举稳妥。”
“是啊,首先要找到敌人。”朱常瀛看向巴亚,“你们对鹿山地形最为熟悉,你挑选几个人,明日跟随哨船前往鹿山,以搜寻敌人为第一要务。”
“好!”
“大贵,如果明日放晴,你带队去招降那些被困住的零散之敌。如拒不投降,尽杀之!”
郝大贵犹豫道,“殿下,不熬他们几日么?”
“不,水势何时退去我们也不知,要速战速决!”
“臣领命!”
“穆克西、别尔根,你部配合作战。”
“好!”
转过天,天空果然放晴,洪水却不见退去,反而略有升高。
看来,黑水中上游也同样暴雨,洪水还会多持续几日。
由此,朱常瀛底气更足,洪水多一日,敌军就会越发的疲惫。
郝大贵带兵出征,四艘哨船,九艘木排。
寨内,还在叮叮当当,船只不足,好在木材足够多,可劲的造。
鹿山一处迎风坡,扈尔汉同布木布相对无言。
“布木布台吉,极北也有这样的豪雨么?”
布木布脸色蜡黄,叹气道,“多少年没有见过这样大的雨了。”
“我方才清点了一遍,百一十二人失踪,六十三人病倒,馕饼能坚持四日,但草料……”
布木布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抬手摸了摸额头。
“我也病了,鼻塞,身子冷,脑子里嗡嗡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还会有更多人病倒。长生天啊,请保佑我们度过难关!”
扈尔汉眉头紧皱,“我们要躲起来,不能被明狗发现!”
“为何?明狗能找到这里?我们无法动弹,他们就能了?”
“他们能!”扈尔汉笃定道,“这伙命狗极善操舟,海上风浪高达数米,他们的船也能通行,何况这些小风浪?”
“钻山?我们不熟悉地形啊。还有马,马怎么办,山里没有草!”
“那也要走,人命要紧!”
“那些病倒的弟兄呢?”
“这个……”扈尔汉咬牙道,“布木布台吉,汉人有句话,当断不断,必有后患!”
布木布嘿嘿冷笑,“合着不是你们建州人,说扔就扔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你要走,只管走!爷爷就在此地驻扎了,我就不相信明狗能过来。即便过来又怎样,我们居高临下,难道不能一战么?”
“你!”扈尔汉忍住怒气,“好好,我扈尔汉岂是贪生怕死之人,便陪着你!”
日头下山,郝大贵部返回寨子,带回来三十几号战俘。
这些战俘,无一不狼狈至极。
短短两日,便有人饿的脱相,还有人病的爬不起来,好些人身上还湿哒哒的,皮肤被水浸泡的惨白如纸。
“殿下,搜寻三处坡地,眼前这些人都是熬不住主动出来投降的。”
“有一处地方,敌拒不投降,打死二十三人,有大约三十人躲进林子。天色将晚,山林太过泥泞湿滑,又隐蔽处太多,臣没有冒险追击。”
“臣在几处地方皆留有足够人手,只待明天早上继续清剿。”
“另外,缴获盔甲四十七副,战马三十七匹,盔甲入库,战马则留在彼处由专人看管着。”
朱常瀛眸光扫过战俘。
“能救的还是要救,找军医尽量医治。”
“是!”
“里边有军官么?”
郝大贵点指一人,“此人名乌恩,嫩科尔沁本部百夫长。”
朱常瀛低头看去,此人身材矮胖,大肚囊大圆脸,右小腿裤子被剪掉一半,腿肚子上一条五寸长伤口,血肉外翻,周围肿胀乌黑。
此刻,这人正躺在担架上打摆子。
见朱常瀛看他,这人勉强提起精神,挣扎着叽里呱啦说了一堆。
通译道,“殿下,这人在求救,他说只要救了他,问什么说什么。”
虽然瞧不起但朱老七就喜欢这种软蛋。
“送过去优先医治,明早我要问话。”
又一日,朱常瀛早早起床,当先一件事便是查看水位。
水位降了约有半尺。
抬头看,天空少云,红日半露,难得的好天气。
走侧门,望了眼水田,朱老七不由惋惜。
还是只有水,啥也看不见,那些可怜的稻苗恐怕早已被洪水尽数卷走。
想到永宁,也不知能剩下几成庄稼。
天灾难测,人力有尽,万事总有一体两面。
目送郝大贵部远去,朱常瀛返回议事厅。
乌恩的腿昨夜动了刀,被剜去老大一片肉,但能不能保住还很难说。
“乌恩,记着你的承诺么?”
“记着!”
“说吧!”
“......罕王,您能留我一命?”
“只要你如实招供,不只你能活,你的弟兄也不会死,这是我的承诺。”
“好吧。”乌恩勉强提起精神,“罕王,您问。”
“嫩科尔沁各部,总计有多少族人?”
“这个......我真不知道。”
“估计,推测呢?”
“大约十三四万人吧。”
这个数字大概同陶克明所说相当,双重确认,应该大致无误,也证明此人没有说谎。
“陶克明,此人你可认识?”
“不认识。”
“他乃郭尔罗斯部一小首领,去年被俘,我放他回去送信。你知不知道有书信一事?”
乌恩摇头,“没有听说过。”
“郭尔罗斯去年遭遇白灾,损失惨重,是否实情?”
“是真的,我们部落也遭了灾。”
“那你们还有余力攻打黑水?黑水有什么值得你们动手的?”
“......”
“不说?”朱常瀛挑了挑眉,“来人,拖出去砍了!”
说话间,一名卫兵抓住乌恩那条受伤的小腿就向外拖。
“我说!我说!”
乌恩疼的龇牙咧嘴,鼻涕眼泪齐流,那条腿不受控制的痉挛。
“快说!”
“是,是建州人许诺了好处,但什么好处,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也就是说,是建州人说服奥巴攻打黑水的?”
“是。”
麻蛋,建州的胳膊伸的还真长!
朱常瀛琢磨片刻,问乌恩,“你家大台吉可有待嫁的女儿或者妹子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