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都安静下来,就连树上的蝉鸣似乎都小了很多,少年停下脚步,在午后的骄阳下负手而立,虽然只有十来岁的模样,与生俱来的王者之威却令人不敢直视。
“你们在做什么?”静默一刻后,他缓缓开口问道。
学生们如梦方醒,全都战战兢兢跪下来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万安。”
少年没有应声,也没有叫他们起来,低头看向俯伏在自己前面的女孩。
“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为何追赶你?”
女孩震惊地抬起头,在炫目的光晕里仰视着他,张着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殿下。”身后有人匆匆赶来,尖细的声音带着些微的喘息,“殿下怎么不等奴婢为您引路,自个就进来了……”
话音未落,看到跪了一地的学生,还有跪在殿下面前的女孩子,顿时惊讶道:“哟,这是怎么了?”
那些学生抖如筛糠,跪在地上不敢吭声,少年沉着脸看向女孩:“他们不敢说,还是你来说吧!”
女孩终于回过神,心知自己今日无论如何都不能全身而退,索性一咬牙,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道:
“回太子殿下,奴婢叫玉娘,是伙房的杂工,因喜爱读书,时常趁午后空闲来此偷学,公子们却说奴婢心术不正,每每遇到,总要百般刁难,方才他们追赶奴婢,是要将奴婢掳回家行羞辱之事,求太子殿下为奴婢做主。”
“原来如此。”太子点点头,尚显稚嫩的脸上生出几分愠怒,“国子监是做学问的地方,一个杂工尚且求知若渴,这些不学无术之人却在此滥竽充数,曹广禄,你留下,问问这些人都是谁家的孩子,回去交由父皇定夺。”
“奴婢遵命。”曹广禄躬身应是。
学生们立时吓得面无人色,有人颤着声试图辩解:“太子殿下,不是这样的,是这个贱婢在说谎……”
“住口!”太子冷斥,脸色更沉了几分,“口出污言,罪加一等,强词夺理,不思悔改者,罪加三等。”
“……”其他还想辩解的人纷纷闭了嘴,惊恐万状。
太子见他们都不再说话,转身负手而去。
“殿下不去拜访祭酒了?”曹广禄问道。
“不去了。”太子冷哼一声,“教出如此狂妄恶劣的学生,想必也没什么真本事,孤有效古先生足矣。”
“……”闻讯而来的国子监祭酒恰好听到这番话,顿时羞得满脸通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下官治学不严,请殿下恕罪,请殿下恕罪……”
他低着头,眼角余光却狠狠瞪向跪在太子身旁的玉娘。
都怪这个贱婢,不好好在厨下做事,无端跑来前面惹是生非,当初就不该听厨娘的话把她留下。
“你有没有罪,父皇自会定夺,与孤无关。”太子有意无意地撇了玉娘一眼,淡淡道,“你起来,跟孤走。”
玉娘先是一惊,随即从地上爬起来,垂首跟在他身后离开。
众人都屏着呼吸,等到太子殿下走远了,才虚脱似地瘫坐在地上。
“曹公公,这,这是怎么回事,太子殿下怎么不声不响的就过来了?”祭酒擦着脸上的汗,声音都在发抖。
曹广禄抱着拂尘,没什么好脸色给他:“怎么着,太子殿下要来,还得先向祭酒请示不成?”
“不敢不敢,下官就是问问,太子殿下来此有何贵干?”
“你别说,本来还真是好事。”曹广禄道,“前两天,有人向陛下进言,说韩效古虽然学识渊博,却是个放荡不羁的性子,唯恐他带坏了太子殿下。
陛下虽不以为意,但想着祭酒品性端正又有大才,便打算让太子再多拜一个师父,太子听说后,非要自个先来见你一面,结果倒好,一来就撞见你这些个高徒在追着一个姑娘喊打喊杀。”
曹广禄摊摊手,一脸的爱莫能助:“你说说,这算是老天爷开眼呢,还是老天爷不开眼呢?”
“……”他的声音又尖又细,祭酒听得后背一阵发紧,差点两眼一黑晕死过来。
“祭酒先别忙着晕,咱家给你指条将功补过之路。”曹广禄道,“你趁着殿下尚未回宫,赶紧将这些学生的情况整理出来递到陛下跟前去,如此或可避免大火烧身。”
祭酒愣住,小声为难道:“曹公公又不是不知道,这些都是朝中大员家的公子……”
“有多大?再大能大过陛下去?”曹广禄尖着嗓子问。
祭酒吓一跳,忙躬身说不敢,曹广禄不再理他,拂尘一甩,小跑去追太子。
太子并未走远,正站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槐树下等他。
玉娘低垂着头候在一旁,单薄的身子一直在微微颤抖。
“殿下!”曹广禄跑出一脑门的汗,喘着气拿袖子擦拭,“奴婢已经知会过祭酒了,该怎么做他心里明白。”
太子嗯了一声,面色缓和下来,甚至带了些许笑意:“别说,孤这趟过来,还真是歪打正着了,父皇正看那几个狗东西的爹不顺眼,想找机会收拾他们,可巧就让孤逮着个机会,你说这算不算老天爷开眼?”
“算,算,还是殿下脑筋转得快,奴婢一开始都没想到这层。”曹广禄道,“那几位怕是做梦都想不到,他们整日小心谨慎,滴水不漏,末了竟被自家儿子坑了。”
“要不怎么叫坑爹呢!”太子哈哈一笑,露出些寻常少年的顽皮神态,转头看了玉娘一眼,对曹广禄道,“你先回去吧,孤找个地方安置她。”
“啊?”曹广禄一愣,看着那个大气都不敢喘的小姑娘,迟疑道,“殿下,有这个必要吗?”
“怎么没有,她可是唯一的证人。”太子道,“万一那几个人拒不认罪,或是将她杀了灭口,孤岂非要陷入被动?”
“这……”曹广禄真心觉得大可不必,还要再说什么,太子沉着脸瞥了他一眼,“叫你回你就回,废什么话?”
曹广禄只得垂首应是。
太子小小年纪,不仅饱读诗书,还有一肚子鬼点子,外人只当他如外表那般正气凛然,实际上他比谁都腹黑,算计起人信手拈来。
不过,他要安置这个女孩子,当真只是为了保护证人吗?
曹广禄似是不经意地扫过玉娘秀丽的小脸,心里暗自犯嘀咕。
当今圣上爱妻如命,除了皇后娘娘,没有纳过一个妃嫔,在位多年,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太子殿下作为未来的皇位继承人,若是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动了什么心思,那可就不美了。
也不知道太子殿下准备把这姑娘安置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