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廖远空洞的钟鸣从山顶处的清音观传来,荡起一片波纹。
连倩茹“咕咚”一声,被这一切搞得头晕脑胀。
莫名其妙来到山海经的世界,又莫名其妙看到天空上临立的清音观,她死机的脑袋里几乎撑不下这么大的内存。
她脖子后面发出的银色丝线像一层虚幻的轻纱,温柔和缓的向前延伸,钻进深林,向上攀爬,直冲云霄上的那座清音观。
这条银色丝线在和清音观相连,最后变得宽阔,就像数万道星尘坠落凡间,形成组合成了一道银亮色的,虚幻透明的一条通天路。
直通云霄,向上和清音观连接。
连倩茹看着这闪瞎人眼的“特效”,整个人都木了。
她摸了一把脸,这时候反而爆发出一股狠劲儿:“妈的,拼了!”
死活都在别人手上,抗拒也抗拒不了,还不如躺平摆烂,之后再找机会反抗。
她咬了咬牙,尝试踏上这条星尘做成的云霄路。
实的……
连倩茹松了口气,往前走了两步,立马看到她走过的路都在缓缓消散,化作星点隐匿在黑暗之中,这是要截断她的后路?
她皱着眉看了半天,抬头看了看清音观,再看了看身后黑洞洞的深山老林,抿着唇继续往前走。
她走一步,后面的星尘就消散一段,这条如梦似幻,根本不可能出现在现实中的星尘做成的云霄路让人如坠仙境。
虚空上似乎有谁轻笑一声,一道流星在璀璨的夜空上划过。
连倩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她都觉得这么奇幻的事是她在做梦,可是腿上的伤口在提醒她都是真的,她感受到了疼痛。
直到她踏上了清音观的阶梯。
连倩茹这时候的腿痛的几乎快麻木,她一瘸一拐的往前走了两步,看着禁闭的大门,还没开始敲,“吱呀——”一声,木质的大门被一阵微风吹开。
这一幕很像恐怖片的场景,连倩茹突然有点想笑,但是她忍了。
她笑点低,一紧张,一害怕就想笑,可是这种时候笑出声太不礼貌,还是不笑了。
连倩茹深呼吸一口气,仔细打量开了门的清音观。
天还黑着,她看不出什么,但是隐约能看到这里不大,有点窄的一条路,路的两边都是野草,延伸向黑沉沉的远方。
老实说,这很像那种农村恐怖故事里的场景。
夜间乡下的小路,只有自己能看到的一点前方,偶尔的轻微蝉鸣,暗处让她感到恐怖的猩红视线……
“嘿,来了个小姑娘?”
一道轻柔调皮的女音陡然响起,连倩茹尖叫一声,啪叽跪地磕头谢罪:“女鬼姐姐不要杀我!!”
“……谁是女鬼那种低级东西,我可是神兽——九尾狐!”
连倩茹缓缓的睁开自己皱得死紧的眼睛,小心翼翼的往旁边看过去。
她呼吸一滞。
妈的,好美……
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九尾狐,全身莹白的色泽,身后九条尾巴在空中挥舞,正两爪交叉爬坐在巨型岩石上,正用那双含笑带媚的狐狸眼看着她。
九尾狐笑看着连倩茹的眉眼,良久疑惑的歪头:“奇怪,明明是个普通的凡人,怎么身上有帝王紫气,还那么浓郁。建国之后哪里来的皇帝?我们都不被允许出神山了。”
连倩茹用她在奥数比赛上碾压对手的小脑袋瓜子一想,瞬间想起前两天和闺蜜的调侃。
那句声音在脑海回转。
重名可是会穿越的……
可是会穿越的……
会穿越的……
她白眼一翻,那种想死的心情越来越强烈,伸出手哭着艰涩道:“快,让我死……”
她不要穿越啊!!!
燕熙女帝一辈子受苦受累,在前期每当皇帝之前死里求生不知道多少次,流血受伤的,听说为了活命还当过乞丐要饭!
让她死吧!
九尾狐舔了舔爪子,摇头道:“不可以哦,高一鹤让我们不能杀生,不然他也保不住我们,现在全天下的神兽和凶兽都在这里苟延残喘,都是受他庇佑。”
连倩茹不敢置信:“山底下有个陆吾追了我一个山头!”
九尾狐用她微笑的狐脸看着连倩茹,欢快的摇着尾巴:“它逗你玩呢,不然一个小小的人类怎么可能逃脱它的兽口。”
所以这就是那个陆吾这么容易就离开的原因?把她当做逗趣的小玩具?
连倩茹脸色青青白白,最后露出一个忍辱负重的笑容:“没事,活下来就好。”
命不再自己手上,她忍!
九尾狐伸了个懒腰,漂亮修长的莹白身体在夜色下格外让人有安全感。
她看了看远方,对连倩茹道:“看来高一鹤快来了,我在你身上感受到他的印记。来,让我带你参观一下神山最后的安逸土地——清音观。”
说着,她挥了一下尾巴,天空就像揭开的黑色幕布,一阵白光从天边掀起,最后遮天蔽日的黑暗成为了一片光明的湛蓝。
连倩茹屏住呼吸,惊艳看着变成白天的天空和大地,在这样神奇的术法之下,她成为了最渺小的一颗尘土。
九尾狐从岩石上跃下来,往前走了两步,对着身后的连倩茹笑道:“过来,小姑娘,带你看清音观。”
连倩茹默默的跟上。
她说不出话,看着面前的九尾狐带着她走在这条小路上,不到几步好像走进了什么阵法之类的东西,轻微的扭曲声响起,面前的景色骤然大变样。
以为自己的心里承受能力自己够强的连倩茹被美丽的震撼说不出话。
她站立在唯美到极点的青山坡,柔软的短草青绿,贴着她的脚腕,黄色和白色的蝴蝶从身边飞舞而过,身后是一个参天的古树,藤条扭扎在树身上。
微风吹过脸颊,树冠上细碎的树影笼罩她的眼睛,飒然的风几乎迷了她的眼。
这里说是道观,可是更像一个仙境,从青山坡往下看,看到了一个隐藏的道场,不过很冷清的样子,没有一点人气。
九尾狐用尾巴把她卷起来,跃着往清音观那里跑。
连倩茹紧张了一会儿,很快就不紧张了,柔软的皮毛包裹着,带你享受清风往坡下奔跑的感觉真的舒服。
九尾狐没多久把她放到了道场上。
“喏,就是这里,以前很红火热闹的,后来都死的差不多了,就只剩下一个高一鹤还活着,不过也不常来。”
连倩茹打量了过去,看到了一扇扇方正的木制窗口,漂亮繁复的雕花可以看出价值不菲。
“这里是……”
九尾狐道:“以前弟子们修行的地方,他们人都挺不错的,就是结局有点惨。”
“大师兄人温温柔柔的,很稳重体贴,可下山除妖失踪了,尸体都没找到。小师弟长的虎牙,很爱笑,后来这里人来人往的,都死的死,走的走,这么调皮捣蛋的孩子就成了观主,每天在观门前扫地,老的不成样。”
连倩茹忍不住问:“那他后来怎么样了?”
九尾狐走了两步看了看,好像也在怀念那个总是清扫道观的那个老观主,声音变得平静:“他啊……死了,那时候道观一个人都没有了,只剩下了他。死前他说他以前养了一只鹤,很漂亮的,总是在后山挑剔这个,挑剔那个,多好吃的果子都嫌弃,可惜后来鹤老死了,尸体被老祖拿走之后没人知道埋在了哪里。”
“他说,他想下去看那个挑剔的鹤有没有好好吃果子,想再喂它一次。”
连倩茹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她平静的话,感到了心底有点酸涩。
“那他一定很喜欢那只鹤。”
九尾狐往前走,身后的小姑娘赶紧跟上,她语气重新轻快起来:“嘿,你猜怎么着?那只鹤根本就没死,化了人形在人间行走呢,那老观主下去根本就见不到他心心念念的鹤,你觉得好不好笑?”
连倩茹沉默的听着,摇了摇头。
九尾狐轻笑一声,又道:“不过那老家伙也圆满了,他的鹤当时握着他的手,看着他走的,听到他抱怨鹤挑食,还说以后鹤一定不挑食,乖乖吃饭。”
“就是可惜,老观主不知道他身边的人是他曾经喂养的鹤。”
九尾狐带她进了一个房间,让她看:“喏,那里有各个弟子的信息,死法和生前模样的什么的也有。”
连倩茹走上前,看到了一个又一个小字刻在墙上,密密麻麻的刻了满墙,一小行就是一个人。
大师兄,青岩,覃元三年入观,覃元二十年失踪,年二十七。
二师兄,青山,覃元五年入观,覃元十九年逝,年二十三。
三师兄,青云,覃元五年入观,覃元十七年死于鬼城,分尸而死,年二十。
四师姐,青莱,覃元七年入观,覃元二十年逝于妖口,年十七。
……
二百三十四……
二百六十七……
……
四百八十六……
……
在一排数字里,有一个不是数字的名字。
小师弟,青杨,覃元十年入观,燕赤三十年逝,年八十二。
让连倩茹注意到这个的是,后面这里有一行小字,不是单一的一些消息,似乎昭示着刻字者不一样的情绪。
【他长着虎牙,他很爱鹤。】
之后的名字没有这样类似的特殊。
这张墙壁写满了名字和死法,几个字就是一个人的一生,密密麻麻的字让人甚至起鸡皮疙瘩,惊骇的让人意识到死的人不计其数。
连倩茹震撼的看着满墙的密麻小字,不敢想究竟死了多少人,良久才声音嘶哑道:“这……都是清音观的人?这是谁刻的?”
身后好听的女音变得沉静,里面似乎有些悲哀,可是听不太出来:“高一鹤刻的,每一个都是。”
“每送走一个清音观的弟子,他就在上面刻几个字,后来清音观的人死完了,他就偶尔回来刻别人的名字,再后来……”
“他连回来都不想回来了。”
一滴泪突然掉在地上,连倩茹茫然的摸了摸脸颊,不明白心底传来撕心裂肺的绞痛是因为什么。
她在感到难过、痛苦,为了一个她连见都没见过的陌生人?
诚然她自认善良,可也不会为了一个陌生人的遭遇就心痛成这样,实在不正常。
连倩茹摸了一把脸,想要把这种心痛抹去,最后泪糊的越来越多,她声音也越来越哽咽。
“唔……这样啊……”
她没忍住让眼泪啪嗒掉了一地,颤抖着尾音问:“他在哪儿?有没有人陪着他,或者给他一个拥抱?”
九尾狐想了想:“没有,每一次都是自己一个人来的,照顾不好自己,不好好吃饭,穿的衣服也很薄,寒冬腊月的踏着雪来,脸色苍白的跟鬼一样。”
“每一次来,他都很狼狈,很难过的样子。”
“有时候还会躲起来,抱着自己哭,好像受了很大的委屈。”
连倩茹突然怔愣在了原地。
她嗫嚅着自己的唇,感觉自己的心确实不对劲,跟泡在沸水里一样的烫,或者刀割似的乱绞,痛死了。
她也太莫名其妙了,为了一个没见过面的陌生人心痛成这样,哭的亲妈都不认识。
九尾狐扫了一下尾巴,突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连倩茹。”
九尾狐的尾巴扫的越来越快,语气也变得愉悦:“果然,我没认错,你就是高一鹤的那个女皇陛下。”
“我说呢,女孩子,帝王,那不就是高一鹤老是念叨的女皇嘛,没带错人。”
连倩茹茫然失神的看着她,呢喃道:“我认识他?”
“肯定认识。”九尾狐对她的态度更好了,跃上房梁拿下了一个盒子,对她说,“打开,看看这上面是不是你。”
连倩茹打开了盒子,抽出了一个画像。
画像很好玩,一半是正经的肖像图,一个白衣男子一个帝服女子在树下仰躺酣眠,旁边还放着一壶酒,两个杯。
另一半很有意思,居然在这个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古代名画上面,画了一个q版的连倩茹和高一鹤。
q版的连倩茹和高一鹤四仰八叉的趴在酒瓶上面,喝得醉醺醺的,闭着眼睛呼着鼻涕泡在打小呼噜。
女孩子穿着繁复的帝服,上面升起的白色小气泡写着“朕还要再来一杯!!”,旁边双目紧闭,睡得脸颊红扑扑的白衣小人头上也升起一个白色小气泡,上面写着“陛下我们不能喝了……”
连倩茹看着看着,突然噗嗤一声笑了,眼泪在眼底含着,越笑越开心。
可是笑着,她的眼泪也掉了下来。
她看着盒子里还有几个小图片,拿出来一个个看了过去。
有张牙舞爪的小女孩脚踩地上哭啼啼的如同小娇妻的白衣小男孩,笑得仿佛女土匪般猖狂。
有打雪仗,白衣小男孩被女孩的雪球打的抱头鼠窜,哭着喊“不要打我了”。
也有吃冰糖葫芦的,小男孩被女孩子威胁着喂糖葫芦,哭丧着脸一颗又一颗的含,脸颊都被撑得鼓鼓囊囊,看着女孩子的眼神仿佛在说“你又欺负我”。
连倩茹的眼泪越流越多,她的记忆好像在翻滚,挣扎要冲破什么脆弱的薄膜。
这是她的记忆,也不是她,是属于未来的连倩茹,一个即将要穿越时空,去一个陌生地方的连倩茹。
前世今生的交叠,让她的脑子翻搅着涨痛。
她抖着手指摸了摸上面的q版小人,这是她画出来的,她画出来的感觉她自己知道。
即使她脑海里目前没有任何高一鹤的记忆。
那层记忆的封锁薄膜变得逐渐支离破碎,在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响。
连倩茹笑了,滴落的眼泪染湿了画像,从泪的反光中她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自己。
穿着帝王的朝服,目光冷漠坚韧,威严又无情的自己,一个……长大的自己。
这是前世的她,也是未来的她。
“连倩茹”正看着目前只有十七岁的连倩茹,开合的唇瓣里似乎在重复诉说着什么。
连倩茹凑过去,仔细的听。
那张唇里所有的声音都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一个就算死去也执念入骨的名字,一个她死去千年,轮回千年,也要告诉后来的自己一定要记起来的名字。
“高……”
“一……”
“鹤……”
混山脚下,高一鹤平静的行走在上清音观的路上,这条路他很熟悉,因为走了很多次,次数多的他都记不清。
厉鬼也沉默了,他们待会儿要和不见千年的人再见,而且对方并不认识他们。
他说:“高一鹤,女皇不想去那个乱世,你就不让她去?这可是忤逆天道的,九天玄雷不会放过你。”
高一鹤淡淡道:“她不想去,那就不去。哭了很多次,到死前还想回家找父母,我不会让她去乱世的。”
厉鬼叹了口气:“这可是要扰乱历史秩序的,燕熙帝还是历史上那么重要的人物……你给自己找的死法就是在九天玄雷之下魂飞魄散?”
高一鹤看向顶峰,那里的清音观有一个他很熟悉的人。
“总归要死,为什么死的不有价值一点?我自愿死在九天玄雷之下,魂飞魄散换陛下余生安稳,这很值得。”
厉鬼不说话了。
他沉默的看着一心求死的高一鹤,低头嘟囔了些什么。
“你也不看看,我和女皇会不会让你死……”
高一鹤没听清,厉鬼也不说了。
鸟儿啼鸣阵阵,清音观上的风景还是一如既往,变了的只是来往的人,现在成了空荡荡的一片。
高一鹤看着那个熟悉的木门,尝试去推开它。
门后,一个背对着他的身影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到这个开门声,回头看过去,一看见是高一鹤就笑了。
是很熟悉的笑容,不属于十七岁的连倩茹,而是属于和高一鹤相处近百年的女皇陛下。
“我说高一鹤……”女皇对他笑得调侃,“你也太拉了,怎么离开我之后,过得那么惨?”
女皇转过身,对他张开了怀抱。
“要来一个拥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