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下不了手，掐在顾梦脖子上的手根本没用什么力。
他曾经救过她的命，也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更加没做过伤害她的事，杀了他与她的处事原则相悖。
在她摇摆之时，听到顾梦带着哭腔的声音：“蓉娘，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其实有性别认知障碍，一直认为自己是女子，才……才作如此打扮，我也是真心把你当姐妹，如果你实在生气，就打我一顿吧……”
顾梦是真的在哭，他看着蓉娘周身越来越冷的气息，掐住脖子的手带来死亡威胁，越想越觉得今天就是自己的死期，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
但他还不想死，蓉娘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女子，此时应该只是太过愤怒下的一时冲动，说不定求求情能放他一马。
他绞尽脑汁，想出自己其实是性别认知障碍的理由，他女心男身，虽然是他自找的，但情况确实也差不多，希望蓉娘会相信他。不知道古代有没有这种人，或者说有没有这种说法，想想古人男子地位高，就算有人真的有这个问题，也不敢喊着自己是女人吧。
蓉娘一听愣了，性别认知障碍？
她从未听说过这个词，但自己的情况也确实有些符合这个词的描述，自从她得知自己其实是女子，就一直处于不适与磨合的痛苦之中。
一开始男童女童差异不大，感受没有那么深。到了十一二岁，他对自己逐渐有些隆起的胸部非常难以接受，到了看一眼都恶心的程度。后来来了月事，更是痛恨无比，冒着伤害身体的风险，秘密找了道家秘方吃了一年药，让自己断了经。
随着断经，她的胸部也不再发育，这让她大松一口气。但身体构造的不同是无法改变的，这个一直折磨着她。
她不是看不起女子，甚至相对于男子，她更喜欢女子，只是那种自己灵魂与肉身无法契合之感，无法与外人道。即使一手造成她不得不女扮男装的母亲，也不能理解他对自己身体的感受。
后来她更深地认识到男女在这世间的差异与共同点，慢慢有了自己男女融于一身之感，也不再抵触自己身上的一些女性特征，达到与自己的初步和解。
这个顾孟难道是类似的情况？只是与她相反，他认为自己应该是女子，所以不能认同自己的男身？
真是天意弄人。
蓉娘心中大动，放开了本来就没有用力掐住顾梦脖子的手。
“你……说的是真的？”
顾梦不知道蓉娘问的是哪个是真的，但他肯定得说自己说的都是真话，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对，都是真的。”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蓉娘又问。
“什么时候？”顾梦重复了一下才回过味来，蓉娘是在问他发现自己性别认知障碍的时间。
他快速思索了一番，半真半假编了一通：“就是去年，我以前不大懂事，结交了一些狐朋狗友，他们带我去烟花柳巷，看他们狎妓我觉得非常恶心，慢慢就发现自己更想做女子，而不是男子……”
顾梦一边观察蓉娘反应，一边扯谎，看她又有些生气的样子，按在他肩上的手掌紧了紧，知道自己说错了，赶紧补救：“在那之前，我就很喜欢女子的服饰打扮，经常幻想自己穿上，还喜欢模仿女子举止。但当时我非常肥胖，而且有父亲管束，不敢付诸实践。到杭州后我努力减肥瘦身，今年才有机会穿上。没想到第一次穿就碰见你了……”
听到这里，蓉娘按在他肩膀上的力道松了些。
顾梦觉得肯定是自己的话让她想起他的救命之恩，才让她心软了，继续加把劲儿打感情牌：“我当时为了骗过那些匪徒，与你有些肢体接触，怕你多心，就不敢再告诉你自己是男子。后来我觉得与你颇为意趣相投，相见恨晚，把你当做了我的知己好友。
我之前十几年都是以男子身份活着，没有把自己的隐疾告诉任何人，也没有真正知心的朋友，好不容易以女子身份遇到你，只希望你能一直当我是女子，更加不敢告诉你真相……”
顾梦说得越来越动情，眼泪“啪嗒啪嗒”止不住地往下流，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不是内心的真实想法，却被蓉娘打断了：“不是隐疾。”
“嗯？”
“你这样的情况不是病。”
蓉娘强调道，她夜视力很好，看着顾梦满脸泪水地诉说着自己的纠结，心中隐隐作痛。她想安慰他，这只是老天爷安排的一场不太美妙的乌龙，不是什么病症，她想分享自己的经历来劝慰他，想了许多许多，但她却不能说出来，只能沉默。
顾梦被她打断，情绪没接上，也不明白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低下头擦眼泪。
良久，蓉娘放下制住顾梦的手，直起身垂目冷声道：“我们以后不能再见面。从此，我不会再来找你，你也要忘了我，不要试图来找我，不然会丢了性命。”
顾梦本来预想到的最好结果也就是如此了，但此时听了心里却生出万分不舍，刚止住的眼泪又扑簌簌往下掉，哭得浑身发抖。
蓉娘抬手抹去顾梦流下的一滴泪，面具下的表情从冷漠转变为苦涩：“别哭，你知道我们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说完从地上捡起亵衣，为顾梦轻轻披上，然后放开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顾梦抓着衣襟靠着衣柜哭得不能自已，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伤心，但就是止不住眼泪。
也许在一天天的相处中，蓉娘于他而言已经不是一个朋友那么简单。但这段感情注定不会有结果，他不敢想也不愿想，到如今彻底没了希望，才发现自己真实的感情。
其实现在的结果他也早应该有预料，但那种心痛的感觉却不会因为早知道而减轻多少。
蓉娘出了院子，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顾梦房间的方向。本来就只能是一场短暂的梦，如今提早醒了，也好。
小院里的仆从们并不知道，他们的主人在屋子里哭，而这位戴面具的蓉姑娘以后再也不会来。
一个小厮将蓉娘骑来的马牵出来交给蓉娘，恭敬询问：“蓉姑娘，那匹白马您这次带走吗？”
蓉娘牵马的动作顿了顿，脑中不由浮现傍晚二人同乘一骑时顾梦受惊羞涩的模样，摇了摇头，跃身上马疾驰而去。
小厮被马蹄踩起来的灰扬了一脸，感到莫名其妙：“主子和蓉姑娘吵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