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顾梦发现自己感冒发烧了,鼻塞流涕,整颗脑袋又重又晕,浑身发冷疼痛。
他浑身懒洋洋的,不想起床也不想治病,只想躺在床上发霉。吃喝没胃口,饭菜送进来动了几口就当吃过了。也不想换衣服,一身亵衣窝在被窝里,忽冷忽热。
晚上顾达和春草回来,听说顾梦一天没出门,敲门没人应,怕他出事,大着胆子自作主张打开门进去看。
一进门见地上有一个火盆,里面盛满了灰,还有没烧干净的衣物残片。衣柜大开着,里面一片乱,几件小件女装散落在地上。
顾梦面色发红在床上熟睡,呼吸粗重,看起来像是快要喘不上气。
顾达上前一摸额头,烫手的厉害。
“怎么不叫郑郎中?”顾达责问跟进来的六子。
六子苦着脸回:“主子不让我们进来……”
说话声音越来越小,他作为主子的贴身小厮确实失职了。
“我马上去。”六子意识到顾达话中的意思,飞快跑出去了。
昨天晚上,顾梦哭着在地上睡着了,被冻醒时已是半夜。他前所未有地痛恨自己,明明选择做男人,却还找理由扮成女人,明明知道自己已是男人,还自欺欺人。
他看着衣柜里的女装只觉得讽刺,一气之下全部扯出来,又撕下身上穿着的衣服,找了闲置的冬季炭火盆,一把火全烧了。
顾梦烧得失去意识,眼前还是烧衣服时看到的火光,透过那火光又看到蓉娘燃着怒火的眼神,他想张开嘴去解释却发不出声音,蓉娘还是走了,越走越远。
他努力追赶,跑着跑着跑进一团火里。
他又回到了记忆中的奶奶家,发烧浑身痛,头枕在奶奶膝盖上,安心地让奶奶用冷毛巾给他降温。
外面是蝉鸣的夏天,老猫烦躁地在客厅里里蹦来跳去,顾梦想打开风扇,被奶奶拍下手唠叨:“发烧了不能吹风,囡囡乖一点,等退烧了奶奶给你买西瓜吃。”
他在梦里又睡着了,醒来站在奶奶的墓碑前,脸上湿漉漉的,怀里抱着一束奶奶最喜欢的太阳花。
他从墓园出来,遇见一个戴面具的女孩,似曾相识。他们擦肩而过,女孩身上掉下一根红绳,顾梦捡起来追上去还给女孩。两人就这么相识相交。
那女孩令他怦然心动,他郑重地去找女孩表白,女孩羞涩低头,然后抬手给了他一个大比兜,喊道:“快醒醒!”
这一巴掌好痛……
然后他真的痛醒了,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张八字胡老脸,吓得大叫,发出的声音却是暗哑难听。
“主子醒了!”
六子喜悦的声音传来,顾梦这才意识到,他又是顾孟了。
孟英顾达春草顾茂顾四裘师傅柳二娘等人也都围在床边,郑郎中背着手探头进来,顾梦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主子,你昏迷了五天了!”顾达看顾梦眼珠子在他们身上逡巡了一圈,然后挣扎着要起来,忙伸手去扶。
“五天?”顾梦迟钝的脑子转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五天是多久。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微弱嘶哑,喉咙像被刀割一样疼,鼻子像堵了棉花一样喘不过气,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早知道醒过来这么难受就不醒来了。
“是啊,您发了高烧,一直迷迷糊糊,有时候睁眼看着像醒了其实没醒,饭食吃不进,药吃三分吐七分,郑大夫说这样下去怕是不好,我就斗胆趁您睁眼的时候打了您几巴掌,请主子责罚。”顾达跪在地上请罪。
其余几个也七嘴八舌地求情:“求主子不要怪罪顾达,他也是救主心切!”
原来那个大比兜是你打的?
顾梦咬牙,难怪自己脸上火辣辣地疼,还以为是梦里带出来的错觉,没想到还真是挨了巴掌,还不止一个。
阿达啊阿达,你可知道打断了我的美梦?我跟女孩表白还没得到答复呢!
然后他被自己震惊了。
梦里他可还是女孩子,居然跑去跟另一个女孩子表白,是弯成蚊香了吗?
他怪不了蓉娘撩完就跑,只能怪自己鬼迷心窍。人家以为他是女子,根本就是把他当闺蜜才会有那些亲密行为,是他自己摆不正位置,不小心动了心。
他其实也不怪顾达打他,他也是为了救他,顾梦靠在床头,无奈地摇摇头:“阿达,起来吧,我不会因此罚你。”
顾达起身,郑郎中摸着胡子提醒:“别都围着,不透气,快给他喝药,说两句话喘成那样,再说两句又要倒了。”
六子醒神,把手上端着的药碗递给顾梦:“主子,你快喝,再烧下去有伤神智。”
顾梦本来看到黑乎乎的药汁十万个不想喝,但听说会伤脑子,立马仰头一口灌下。
这可不能开玩笑,他宁可死了也不要做傻子。
众人见他喝了药,依言散开去。郑郎中上前,让药童打开医箱取出银针,作势要往顾梦身上扎:“躺下。”
顾梦怕疼不想扎针:“还要扎针吗?药已经喝了……”
郑郎中一脸恨铁不成钢:“若不是我这银针给你吊着,整整昏迷几天,你以为现在还能这么活蹦乱跳?”
神奇的中医。
顾梦再次感叹,乖乖躺下接受被扎。
这针灸倒也不是很疼,他躺着也无事,就随口问:“你们今天怎么都在?”
孟英回道:“如今是晚上了,货行已经打烊了。”
顾梦点头:“难为你还特地跑来看我。”
“东家,你可不能倒,你不知道,秋英知道你昏迷不醒,连夜跑来看你,守在你床边两天两夜,都快哭晕了。”
“孟大哥,你别胡说八道,白白让主子烦心。”秋英的声音从外间传来,身影也很快出现在顾梦面前,虽然笑着,看上去却是面色苍白、满脸憔悴。
顾梦刚才没看见秋英,原来一直在外间等。他原先心里即使有多少伤心后悔不甘,现在看到他们的关心,也被治愈了。
他若是死了,秋英顾达他们作为奴籍,又会回到以前没有尊严的处境。禹梦货行没了主人,也难以继续经营,孟英和雇工们的心血会付之东流。
与这么多人的人生而言,他那注定没有结果的初恋,实在无足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