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一天，顾梦大多数时间都在外面和老乐聊天，下午累了就进车厢吃点东西躺会儿，崔渊自顾自看书写字喝茶，也不怎么管他。
但是看土匪都平常心的老乐，看他随意进出，先是惊讶，然后是好奇，又不敢探头进去看，拉着顾梦问：“大人是不是睡着了？”
下午时，队伍遇到一处道路坍塌，不得不走另一条不常走的小路，往龙云山西侧绕行。
当天傍晚，在张校尉的号令下，队伍在距离龙云山脚下的一个村落附近驻扎。
除了留出一小队巡逻，剩下一半官兵开始清理地面支帐篷，几个人捡石头搭灶做饭，另一些饮马捡柴打水，分工明确，很快就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顾梦他们这边拿到官兵匀给他们的一个帐篷，几人一起支起来，顾梦看帐篷不小，挤一挤五六个人也睡的下，就是臭的很，崔渊估计是不愿意睡的。
不来不去二人搭灶做饭，车夫料理马匹，崔渊派顾梦和唐空去村里买新鲜蔬菜和肉。
顾梦把自己的钱也带上了，希望能买够四十来个人吃的份量。累了一天了，让大家伙儿吃点新鲜的，不用啃那干巴巴腻味得慌的干粮。
怕骑马惊扰村民，二人徒步走了两里地才来到村口。这个小村落被群山包围，唯一的出口在两个山体之间。村里有几十座茅草屋，却只有三条细细的炊烟，整个村出奇的安静，连鸡鸣犬吠声都没有。
不对劲。
二人同时停下脚步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虑。
唐空握紧随身佩刀的刀柄，将顾梦护在身后，慢慢往有炊烟的那家走。
顾梦一直神经紧绷，就怕突然从路边的茅草屋里窜什么，将剑柄握得死紧。
所幸一路无事，村里好像就是没人。
二人走到飘着炊烟的那个破败茅草屋门口。其实也不能算门口，因为它没有门，只用一架草排盖住门洞。草排缝隙大到可以直接从外面看到里面，只是暮色沉沉，屋里也没有点灯，一片黑洞洞的，也看不到什么。
唐空看了一会儿，又伸手拍了拍草排，震得黄泥墙扑簌簌往下掉土块。
他不敢拍了，回头示意顾梦：“喊人。”
顾梦不解：“为什么让我喊？”
唐空一脸便秘的表情：“你声音好听，不会引起他们戒备。”
虽然总觉得他没说实话，但确实说的顾梦心里舒坦，他扒着门用最动听的嗓音喊：“有人在家吗？”
喊了几次，里面才传出动静来，过了一会儿，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走出黑暗，出现在门口。她眼神混浊但警觉，声音苍老而虚弱：“你找谁？”
顾梦一看到这个老婆婆，涌起怜悯之心。她的境况看起来太惨了，矮小黑瘦佝偻，脸上皱成一团，牙齿全部掉光了，说起话来很难听清楚。浑身仿佛是一个裹了一层皱巴巴皮肤的骨头架子，在外面又挂了一堆漏风的破布，根本无法保暖。
这天寒地冻的，也不知道这个老婆婆是怎么挨住的。
心中柔软酸涩，顾梦说话也更为温柔：“老婆婆，我们一行人今日露宿此地，不知可否在村里买些吃食？”
老婆婆有些耳背，顾梦又大声说了几遍，她才听清，然后脸上全是焦急，连连摇头道：“村里没人了，也没吃的，别留在这里，会死人的。”
顾梦惊愕：“我看村里也有几十户，怎会没人了呢？”
老婆婆不肯再说，叹了口气，摇摇头离开，慢慢又隐入了黑暗。
顾梦再喊，里面也没人出来了。
“这个村子最近好像发生了大事。”看这些屋子也不像是长久没人住的，顾梦推测道。
若是让一个村都空了的大事，官府肯定是要管的，唐空想去拉草排，找老婆婆问问清楚，被顾梦阻止了：“我们先去其他两家看看。”
二人找到第二家，喊了好多声都没人出来，只好又去找第三家。
第三家更为破败，连草排都没有，基本就是门户大开，屋顶上破了个大洞，总共三间房，看着只有一间厨房是完整的。
顾梦又喊了几声，厨房门那里有一个小脑袋探了出来，是一张脏污的小脸，头发枯黄凌乱脸颊凹陷，大眼睛占了整张脸的一半，嘴巴干裂泛白，毫无血色。
“小姑娘，我们是过路人，想讨口热水喝，方便吗？”顾梦见对方非常警惕，没有冒然靠近，用最温柔亲和的语调询问。
那个小女孩摇摇头，声音稚嫩却冷漠：“不方便。”
顾梦掏出一块碎银子晃了晃：“我们有钱，用钱换行不行？”
小女孩面露犹豫，顾梦再加把劲儿：“我们不进去，你帮我们端到门口就行。”
小脑袋迅速缩回去了，顾梦以为小女孩拒绝了他，有些失望。正思索接下来是不是真的要让唐空强制询问时，那个小脑袋又冒出来了，她扫视了一眼门口，一手端着一瓢水，一手背在身后，小心翼翼地走来。
她把水递给顾梦，然后迅速后退几步，保持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却没离开，而是紧盯着顾梦手上的水瓢和银子。
顾梦明白她怕他们把她的水瓢拿走，心里怜惜，把银子往小女孩方向一扔：“接住！”
小女孩身手相当敏捷，往右边一闪，银子稳稳当当落在她手心里。错身间，二人看到她另一手握着一把柴刀，很快又被她藏到身后。
顾梦作势要喝水瓢里的热水，吹了两口气又放下了：“太烫了，放一会儿。”
又与小女孩搭话：“你们村里咋都没人，我找了好多家才讨到一口水，晚饭也没处去买。”
小女孩没有接话，手里攥着碎银子，紧紧盯着顾梦手里的水瓢。
顾梦又扯：“刚才遇到个老婆婆，孤苦无依，真是可怜……”
小女孩突然打断他喊：“她不可怜！”
顾梦疑惑：“瘦成一把骨头了，还不可怜？”
“她自己养出来的恶鬼，她自己找的！”小女孩声音冷漠中透着疯狂，但并没有靠近或者后退。
“什么恶鬼？这里有鬼？”顾梦追问。
小女孩咬了咬嘴唇，沉默良久后冷冷道：“晚上别留在这里，恶鬼会来吃了你们。”
“小姑娘，莫要骗人，世间哪有恶鬼吃人。”顾梦满脸怀疑，“你说有恶鬼，难道你们村里的人都被吃了？怎么你和老婆婆没有被吃？”
小女孩表情变得奇怪，恐惧、绝望、讥讽、厌恶、无奈、仇恨各种复杂的情绪出现在一个十来岁女孩的脸上，显得特别阴森吓人。她望着门外群山的方向，幽幽地说：“你们不信就会死。”
说完也不顾水瓢，后退着回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