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宣德门前的缚山楼的灯被全部点亮。
最下面一层是荷花灯,宛如朵朵飘浮在地面上的金色荷花,围着灯山在转。上面一层是飞禽走兽,喜鹊、鸿雁、走兔、攀猴...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再上面一层是名山大川。泰山、恒山、嵩山、华山、衡山,五岳汇聚;黄河、长江、泗水、淮河、济水、西江并流。山色江景,水阔山高。
黄帝巡狩、大禹治水、武王伐纣、汉武伐胡、唐宗扫北...最上面是一条龙,正要腾空而起,周围是两只展翅而飞的凤。
缚山楼的灯山是信号,它一被点亮,其余的灯也被点亮。
尚书省的“百鸟朝凤”灯,中书省的“七十二贤求学灯”,门下省的“狴犴谛听灯”,枢密院的“龙腾虎跃灯”灯,开封府的“汴河常青灯”...
接着是各宗室、高官府邸门前的灯,各高门大户门前的灯,都迫不及待地点亮,最后是大街小巷的灯,都被点亮。
火树银花、灯明如昼。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结伴而行,或挑着小灯笼,或带着零食,三三两两,穿行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或观看御街上的杂耍。
今晚是最后的演出,大家抓紧时间欣赏。
“娘子,往年这杂耍都是有评定高低,只是各说各有理,就算评定勉强出来,都还要争辩一两月。”
街上,一位丫鬟对身边的一位婉约秀丽的女子说道。在她俩身后,两位健壮的妇人,领着两个男仆,紧紧跟着。
“是的。”小娘子答道,声音如同夜莺在啼叫,“今年《东京时报》等十二家报纸联合起来,在此前六期的十二份报纸的右下角,印了票。可以选前三甲的杂耍,今晚子夜前投进分设在城里的三十六个箱桶里。”
“后天即可统计出结果,票数最多的前三位,可获《东京时报》等十二家报纸联合颂布的天启元年上元节杂耍甲一、甲二和甲三的铜牌。这可是名动天下的好机会。”
“原来如此,怎么我看这些杂耍,比去年要卖力数倍。”
“胡说,去年上元节,哲庙皇帝龙驭宾天,上元节游乐都取消了。你哪里看到的,梦里吗?“
“嘻嘻,娘子就当我在梦里看到的好了。”丫鬟嘻嘻笑了几句,又问道:“小娘子选谁?”
“我不告诉你!我收集了三十六张票,都叫人投到票箱里去了。”
“小娘子,你怎么没给我分两张票啊?我要给百猴戏投票。”
“下午时分,我不是问你,你最喜欢哪三个杂耍,已经帮你投了。”
“啊,娘子,为什么不让我自己写票?”
“你识字吗?”
丫鬟哑口无言,后面的健妇笑着附和了一句,“我们四个,娘子都有帮我们投票。”
“啊呀,娘子你到底攒了多少票?”丫鬟惊叫道。
“我们家娘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最爱看这些报纸杂志,我和公孙大娘,定期要去帮娘子抢《半月杂谈》和《文报》。”
“嘻嘻,娘子,这些报纸杂志可不便宜啊,难怪你的月钱月月不剩。娘子,要是阿郎知道了,可不大好。”
“爹爹哪有空管。他做了礼部功德司都司后,这段时间忙得人都见不到两回。不说了,我们看灯去吧,报纸上还有灯的甲三评选呢。我攒了几十张灯票,大家看一看,一起投票。”
后面的健妇笑着答道:“肯定是宣德门前缚山楼的灯山得甲一。听说那是官家设计钦定的。”
小娘子撇撇嘴,“缚山楼的灯山...前几层还有几分意境胸怀,偏偏最上面一层,龙啊凤的,庸俗不堪。要是它得了甲三,妥妥的舞弊。”
丫鬟在旁边嘻嘻地笑道:“娘子还是这般尖酸刻薄,以后要是去了夫家,该怎么办?”
小娘子脸色微微一变,后面的健妇狠狠地拍了一下丫鬟的后背,“你这小浪蹄子,嘴巴也没安个门栓,胡说八道什么!”
丫鬟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往自己嘴巴上拍了几下,拉着小娘子的手哀求道:“娘子,奴婢说错话了,你不要赶我走,我还要跟着你看灯呢。”
小娘子噗嗤一笑:“你可真会想借口。走吧。”
主仆两人又高高兴兴地往前走。
走了六七条街,突然听到有人在惊呼道。
“那边有灯谜,开封府出的灯谜,猜中有奖。”
“听说里面还有官家出的灯谜,猜中了今年春闱能保中进士。”
还有这好事!
闻者都轰动了,纷纷往开封府那边跑去。
丫鬟也激动了,怂恿着自己小娘子。
“娘子,你这么聪慧,猜那些灯谜还不是手到擒来,我们去吧。”
小娘子矜持地答道,“不大想去,我又不考进士。”
“小娘子,你就去挫挫那些士子们的傲气,一个个鼻孔朝天,傲得不得了。就让他们看看,什么状元进士,根本比不上我们家娘子。”
“休得胡说。”小娘子呵斥了一句,但身体很诚实,“那我们暂且去看看。”
两个男仆在前面开路,在滚滚人流中挤出一条路来。两位健妇紧紧护着小娘子和丫鬟,在人流里慢慢地向前挪动。
其中一位叫公孙大娘的健妇,似乎很有经验,她抡着粗壮的胳膊,一顿扒拉。贪图小娘子美色,纷纷挤过来,想占些便宜的登徒子,在她的胳膊下,就跟小鸡仔似的,被扒来拨去,东倒西歪。
见识到厉害,登徒子们只能悻悻然地离开。
往那边人群里,混杂着赵似和明朝霞。
明朝霞一身简王服,头戴大帽,再配着一口剑,面如冠玉,英姿飒爽,真个气死宋玉,羞煞潘安。
有男女通吃的登徒子,趁着人潮,纷纷向明朝霞这边涌去。只见四位身穿劲装,手持短棍的高大男子,护在周围。但凡敢斗胆冒进半步,一通乱棍,打得你鼻青脸肿。
你要是还敢啰嗦半句,这边拔出雪亮的刀子,准备叫你尝尝厉害。
天子脚下,权贵满地走,世家不如狗。谁知道这位是什么背景?登徒子们看到四位男子鼓圆眼睛,一脸杀人不眨眼的模样,吓得连连后退。
好汉不吃眼前亏,今晚是上元节,有的是小娘子的油水可揩,不用吊死在这棵树上。
只是这些登徒子们还没来得及在第二位心仪的小娘子身上占到便宜,便和其他登徒子一样,在人群里就被人叉住了左右胳膊,前后还各有一人。
刚想出声,觉得后背一凉。
“敢出一声,立即给你捅个透心凉!”
登徒子立即不敢出声。
等到被人挟持出人群,直奔偏僻小巷,然后先打一顿,再装进麻袋里,丢上警察厅的马车里。
登徒子被打得连连惨叫,却不明就里。只是在麻袋里听到赶车的说了几句。
“这些王八蛋,往年总是这样揩油,这回知道厉害了吧。”
“没法子,拍花子、人拐子提前两三月就被俺们警察厅严打了,机灵一点的早跑出开封城了。上元节,这么大的节日,怎么可能抓不到犯人。实在没法,把这些流氓抓起来交差充数吧。”
“呵呵,算他们倒霉,谁叫俺们张府尹和曹头都是闲不住的人。”
是啊,真是太倒霉了,俺还没占到便宜呢。
盯着赵似和明朝霞的背影,在暗处的某一人,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来。
他头也不回地问身边的部下。
“确定无误?”
“是那个昏君和朝霞君。身边是侍卫长韩甲先,还有四个带械侍卫。”
“五个人,加上他俩就是七个。我们这边起码要出二十个人,才有机会。”
“我们人手不够,这边出二十个人,放火点剩下的人就不多了。怎么办?”
默然了一会,那人出声了,“先把人手调出来,随时待命。二更的两把火,只是开胃小菜。反正今晚某定要叫这昏君好看!”
“遵命!就算死,俺们也要拖着成千上万的开封百姓陪葬!”
那人转过头来,看着属下,眼睛闪着寒光,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