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洛佩斯清醒回来,炮声已经停止一会了。宁乡号水手们正在往最近也是最大的一艘李越国船只丢爪绳。
火炮对着轰一会,打得对方失去大部分战斗力,然后携枪带刀地过去,有时候轻轻松松,有时候浴血奋战,最后占领这艘船算是胜利。
这基本上是大宋海军打海战的套路——这套流程军民两用,反正都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
船长刘四雄右手握刀,左手持枪,站在船舷上,大声地吩咐着。
“冲锋队做好准备,互相检查。”
数十名水手应了一声,他们或手持弓弩,或钢刀长矛。
“桅杆顶上的伙计,准备好了吗?”
洛佩斯顺着声音抬头看去,桅杆顶的哨位上挤着四个人,各自端着一支滑膛燧发枪。
“放心吧船长,待会你指哪打那,保管一枪一个。”
“少吹牛,多盯着。你们站得高看得远,兄弟们的性命都在你们眼里和手里。”
“知道了船长!”
水手们开始在两船之间铺设木板,刘四雄继续问道。
“大副,手炮组,手炮组召集好了吗?”
大副带着四个水手过来了,他们人手一支手炮,口径有茶盏大小,炮身中间和尾部各有一支手柄,方便双手握住。还有一根皮带挂在肩上,让炮手可以稳稳手持着这门手炮,炮管里已经装填火药,以及十几粒绿豆大小的霰弹。燧发扳机也准备待发。
“走前面!”刘四雄挥挥手。
大副带着四名手炮手上到架设的木板上,刘四雄和水手长带着冲锋队也依次走了上去。
“火炮长,盯着点!”刘四雄转头又叫了一声。
“船长放心,敌人敢使坏,老子把它轰个稀巴烂!”
洛佩斯是老兵,水战也打过,当即抄起一杆长矛就想跟上去,被二副拦住了。
“你是使节,还得去俺们开封府,不要上去了。刀枪无眼,谁知道会出什么事。到时候你完不成任务,我们也要担责任。”
洛佩斯听懂了二副的话,气馁地把长矛丢到一边。
他站在甲板上看着船长、大副带着冲锋队顺着木板走到敌船上,在甲板上展开队形,以手炮手为前锋,小心翼翼地向敌船深处前进。
敌船被轰得一片狼藉,前桅杆倒了,横在甲板上,硬帆就像一口锅,把甲板的很大一部分给盖住了。冲锋队缓缓地走了进去,这边就很难看到。
洛佩斯连忙跑到艉楼上,这里视野开阔,看到冲锋队在一片废墟中穿行。他们小心地避开残肢碎件,警惕地地向四周张望,提防着可能随时从某一处跳出来的敌手。
走到中部,这里被半挂着的主桅杆的硬帆给遮住了,洛佩斯看到冲锋队走进去一半,突然听到怒骂声:“直娘贼,你们躲在这里!”
然后是轰轰的手炮声响,接着头顶上主桅杆的火枪手也开火了,接着是一阵喊杀声。
“杀啊,杀了这帮驴日的!”
刚才弥漫在海面上,让船只若隐若现的青烟浓雾慢慢散去,激烈的喊杀声也慢慢地变得稀疏。李越国的船顶多不过三百吨,一百多号水手,炮击之后不会剩下多少人。苟延残喘之余抵抗力不强。
喊杀声慢慢地消散,对面船上陷入到一种寂静之中,让人有些不安。
“担架,担架!”对面突然响起了声音,这边像是被惊醒似的,显得有些慌乱。两个水手拖着折叠的担架跑了过去,在木板上还滑了一跤,差点掉进海里。到了那边甲板上,过于慌张,没有注意看脚下,被一滩半凝固的鲜血又滑了一跤。
两个水手连滚带爬地,很快把担架送到目的地。
不一会,刘四雄和三个水手心急火燎地用担架抬着一个人,跑了过来。
“船医!船医!”刘四雄边跑边吼道。
船医在喊担架时就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站在船舷甲板上。他满脸胡子茬,包着头布,三四十岁,穿着跟水手差不多的衣裤,只是在外面套了一件画着红葫芦的短褂。
刘四雄四人把担架抬过来,放在甲板上,船医弯下腰,仔细查看。
水手们都围了过来。
“船长,王大麻子怎么了?”
“在船舱里遇到了个小子,刀都举起来了,却没有砍下去,结果被那小子捅了一枪。”刘四雄愤愤地说道。
“不该啊,王大麻子是老兵啊,手里见过血的,怎么就犹豫了?”水手们七嘴八舌地说道。
“谁知道他中了什么邪!医官,大麻子怎么样?”刘四雄焦急地问道。
“他被勾枪捅了,肠子被扯出来一截,有几处都被扯断了。我无能为力。”船医站起身,无奈地说道。
“直娘贼的!那个混蛋呢?老子要杀了他!”
火炮长跟王大麻子关系最好,跳着脚骂道。
“兄弟们一涌而上,早就把那混蛋砍了。可是,把那小子剁成肉泥,也救不回大麻子的命。”
刘四雄正说着,躺在王大麻子突然清醒了,哆嗦着嘴唇要说话。他连忙俯下身去倾听。
他神情复杂地站起身来,看着王大麻子睁大着双眼,望着蓝天白云,气息渐渐地减弱。
“船长,麻子说了什么?”
“他说那个小子长得像他弟弟,一时没舍得下手。”
众人都没有出声,围站着看着王大麻子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黄昏时分,几个水手找来一块缝补船帆的帆布,把王大麻子的遗体裹了起来。
“准备海葬他吗?”洛佩斯问道。
“是的。”刘四雄默默地看着水手们做着一切,沉声应道,“我们这些跑船的,都希望死在床上,埋在土里。但是身葬大海,魂归故里,却是我们的宿命啊。”
水手们用长针和麻线把包裹尸体的帆布缝成一个长条的包,在腿部那里绑上链弹——两个铁弹,中间有一条铁链。再一起抬到一张木板上。
水手长敲响了钟声,除了值岗的人,全船的人都来了,站在甲板上为王大麻子送行。
“王兄弟叫什么名字来着,哦,王志刚。总是叫他王大麻子,都记不住他的名字了。”刘四雄已经摘掉了帽子,嘶哑着嗓子说道。
“兄弟,放心,你应下的请其它船上兄弟喝酒,庆祝你弟弟考上航海学院,这顿酒,我们替你请。”刘四雄继续说道。
此时夕阳西沉,像一盏引路的灯笼挂在黛青色的天幕间。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刘四雄大声念道,似乎是宋国的诗歌,极有韵律,十分好听,洛佩斯却听不懂,只觉得很悲壮。
念道的时候,两个水手把架在船舷上的木板慢慢地抬高,帆布袋裹在王志刚的尸体向下滑落,噗通掉进海里,在链弹的牵扯下,迅速向海底沉去。
宁乡号,安化号,以及其它宋国船只,一盏盏纸扎的灯点亮,徐徐飘上空中。宋国人叫孔明灯,此时他们升起它,说是给亡者照亮回家的路。
“王志刚,回家的路给你点亮了,不要迷路啊!”刘四雄扯着嗓子喊道。
看着在空中越飘越高,最后如萤火虫一般的孔明灯,船上的水手们轻声唱了起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歌声在海浪的陪伴下,就像海风一样柔和温颐。
天完全黑了,宁乡号船员还在忙碌着。整艘船横着面对着黑漆漆的广宁港,距离只有三四百米。
船长刘四雄站在艉楼上,却盯着海面。
“船长,你在看什么?”洛佩斯问道。
“王兄弟已经变成了一条鱼,正要游回家乡去。他不会是南海最大的王八,他会是一条长满斑点的鱼。”
刘四雄转过头,盯着洛佩斯,眼睛里有泪,也有笑。
“船长,岸上有动静!”
岸上点起几堆火,在黑夜中格外显眼。
“目标火光处,测量距离,装填灼热弹和爆炸弹,给老子狠狠地打!”刘四雄一边戴上自己的三角毡帽,一边恶狠狠地说道。
几分钟后,宁乡号率先开炮,很快,整个海面都在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