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贾尔知道东喀喇汗国和高昌国消息时,已经是天启十六年的冬月。当时的他正在呼罗珊的南边克尔曼地区巡视——说是巡视,其实就是去摆平地方势力,化解各方矛盾,巩固自己的统治。
克尔曼是天竺、河中、西域通往波斯、两河以及拜占庭的关键通道,是陆上东西贸易的重要中转站。
海上通路发达,但是海盗也发达。除了实力强大、有背景的大食商团,以及最近崛起的大宋商队有自保能力,通行无阻外。其余大食、波斯、天竺等大小商队,很容易被抢。所以走陆路成了无奈之下的选择。
陆路还能找到正主交保护费,以免被抢。海上找谁交保护费?那些海盗都是流动作业。
于是克尔曼成了非常富庶的地方,也成了桑贾尔重要的财源。威压四方,兵和钱缺一不可。
但是克尔曼很麻烦,它首先是为数不多的摩尼教中心地区,势力强大,与山峦一片绿的周边环境格格不入。
其次它名义上臣服了塞尔柱汗国,但实际上保持着半自治——有钱就任性嘛。再说了,塞尔柱汗国也舍不得下毒手,打废了上哪里收税去?
有恃无恐的克尔曼有时候喜欢耍耍小性子,闹闹小脾气。
最后一点,周边的势力,比如西边二哥任命的法尔斯总督,东边加色尼汗国,都对克尔曼这个多金又傲娇的小公主垂涎欲滴。
桑贾尔既要哄着克尔曼,让它乖乖地为自己的国库多贡献金币,又要到处为它擦屁股——贸易中心,肯定会牵涉到大量的商贸纠纷。东西周边的势力,正好以此为借口来找克尔曼小公主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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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贾尔东奔西走,各方调解,心累啊。
幸好他手下的呼罗珊骑兵骁勇善战,加上又控制着波斯的塞姆南、锡斯坦、亚兹德等大片土地,实力强大,大家都卖他几分薄面。
他带着精锐的古拉姆和尹克塔骑兵,进入克尔曼城,在这里把各方势力的代表召集在一起,足足开了三个多月的会。期间各方轮流上演各种戏码,就差没有当众洛奔的。
桑贾尔非常有手段,耐着性子,妥协、协商、威胁、恐吓,终于均衡了各方的述求,又一次把可能一触即发的巨大危机,化解于无形。
得意的桑贾尔叫克尔曼城的贵族们设下盛宴,款待自己和各方势力代表。
在一片赞美和奉承声中,桑贾尔开始时还是很清醒的。
二十年前,父亲突然去世,强盛一时的塞尔柱汗国瞬间变得及及可危,桑贾尔开始变得很有危机感。
原本还口口声声把塞尔柱汗国称为***救世主的哈里发翻脸不认人;叔叔图图什在大马士革自立,把耶路撒冷赠给哈里发,勾结在一起,分裂塞尔柱汗国的西边。
大哥巴尔克亚鲁克即位,东征西讨。先是打败了图图什,把他的首级挂在巴格达城墙上。
但是叔叔的两个儿子迅速在大马士革和阿勒颇即位,继续分裂对抗。
然后又来了十字军东征,趁着塞尔柱人内乱,几经苦战,击败了罗姆塞尔柱人,从塞尔柱人手里抢走了科尼亚、埃德萨、安条克、的黎波里和耶路撒冷。
身心交瘁的兄长巴尔克亚鲁克,二十五岁就去世。他的幼子继位,很快就被二哥穆汉末德杀了。
塞尔柱汗国苏丹之位落入二哥手里。
但是塞尔柱汗国更加衰败,各个地方的实力派,心里就跟长了草一样。远在巴格达的二哥费尽力气,大肆封赏和拉拢,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统一。
自己这种实力强劲,中央又鞭长莫及的地方派,兄长自然会多加笼络。只是自己的苦衷,也只有自己知道——自己手下也是一群养不熟的狼啊!
桑贾尔这些年一直在反思,塞尔柱汗国为什么会迅速崛起,又迅速衰败。他发现,自己的先辈和部族运气太好了,正好遇到波斯萨曼王朝土崩瓦解,趁乱迅速崛起,然后东征西讨,征服了波斯。
西边的哈里发王朝也是一片混乱,于是自己的先辈和部族一路西进,所向披靡。
就是因为崛起的太迅速,自己部族只有军事人才,而无行政人才,只能任命大量的波斯人为官员,治理国家和地方。到最后,真正掌握塞尔柱汗国的,却成了波斯人。于是突厥人与波斯人、军事新贵与行政官员、宗教与世家、中央与地方,各种矛盾层出不穷。
到了父亲时代,这些矛盾更加尖锐,他和维齐尔(首相)尼扎姆.穆勒克想努力化解这些矛盾,结果被反噬。
穆勒克被激进的阿萨辛派刺杀,第二年父亲也去世,死因很可疑。
桑贾尔成为大霍拉桑总督后,也想努力解决这些问题,却发现这就是个死结——他没有足够的可信任、有能力的官员,帮他治理地方,获得稳定的财源和兵源——而这两样是解决其它问题的重要基础。
或许,塞尔柱人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消化学到的东西,将其变成自己的底蕴——唉,这都是命!
真羡慕东边遥远的大宋,听说他们有数以百万计的文化人,可以选出足够多的官员去治理庞大的国家。
满腹心思的桑贾尔与众人虚与委蛇,酒还没喝好,人还未尽兴,突然接到来自东方的噩耗。
与在急报里哀嚎地盘不保的穆汉末德二世、以及听到这个消息后神情各异的诸方势力代表不同,桑贾尔想得更远更多。
自己刚刚才念及到大宋,他们就来了。而且来的如此迅勐,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就把高昌国和东喀喇汗国给攻灭了——阿赫马德汗困守孤城,桑贾尔当他已经死了。反正自己是不会去那个地形险要的地方救他。
桑贾尔在心里默算了一下,发现一件非常搞笑又悲哀的事情——由于自己离开了内沙布尔,加上没有行之有效的行政管理体系。西喀喇汗国穆汉末德二世的使者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找到自己所花费的时间,居然比宋军攻灭东喀喇汗国和高昌国的时间还要久。
一个多月的时间,横扫数千里疆域,宋人是怎么做到的?桑贾尔置身处地的想了想,充分发挥想象力,发现自己应该、可能、或许、大约,可以做得到。
但是桑贾尔知道,要想做到这一点,除了丰富的想象力、坚定的意志和果断的魄力之外,还需要几个必须的外部条件:有足够多的兵力;这些军队必须训练有素;有海量的钱粮物资,以及转运调配这些物资的一个庞大、有效的管理系统。
桑贾尔发现,自己除了兵多之外,其余的似乎都达不到。
但是他告戒自己,不要气馁,要好生应对。
宋人西进,与其它势力的进攻完全不同。
别人来,可能就是一阵风,来得快,也退得快。宋人不同,他们有足够的底蕴。占领了某一处地方,有恒心也有能力把它消化掉。
如果自己不好好策划,以万全策略去应对,后果可能是引起连锁反应——塞尔柱人和绿教势力会在河中、呼罗珊、波斯等地区雪崩式塌陷。
“诸位,”桑贾尔清了清嗓子说道,“宋人来了,举着无数的佛教旗帜来了。他们发誓要把我们,这些真神最虔诚的信徒,从西域、从河中、从吐火罗、从呼罗珊、从克尔曼,从我们的家园赶走,重建地上佛国。”
看到各方势力代表非常认真地听着,桑贾尔提高了声音。
“这不再是喀喇汗国的战争,也不再是塞尔柱人的战争,这是***与异教徒们的圣战!我们要誓死扞卫我们的家园,我们的信仰。如果失败,我们将失去一切,荣誉、土地和牛羊。我们的子孙将沦为异教徒的奴隶,我们的清真寺将会变成佛庙...”
“诸位,真神最虔诚和勇敢的战士们,挥舞你们的马刀,在唯一至大的真神引领下,奋勇向前!”
“真神唯一至大!”盛宴迅速变成了誓师大会,成百上千的人举起钢刀,歇斯底里地高声狂呼着。
只是在另一角,一群人,克尔曼的贵族们,延续千年的摩尼教信徒,显得格外得不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