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似的问话一出,在场的众人神情各异,尚书省右仆射兼吏部尚书吕颐浩的脸色有些发白。
张叔夜站了出来,解释道:“陛下,情况是这样的。”
“每年国考中试者,在翰林院研修半年后,部分留在三省一院和宣徽四院任职,还有很大一部分需要指到各郡任职。各郡有富有瘠,离家有远有近,大家各有各的诉求。此前是吏部铨政司统一分配,给了某些人营私舞弊的空间。”
“宗老夫子和慎思都知道,铨政司一直是吏部重灾区,前前后后,被查了两位都司,四位左司事以及十几位佥事。”
宗泽和郭永都点了点头,以示附和。
张叔夜看了一眼吕颐浩,继续说道:“元直执掌吏部之后,决心解决这个弊端。他思前想后,定下这个举措。国考中试者,研修之后,需要指郡者集中在一处,当众抽签,抽到哪郡,就去那郡。”
“原来是这样啊。”赵似明白了。
新政二十年以来,科举变成了国考,形成了以学校教育为主的精英录取制度。而且二十年更替,当初的进士、遗荫、举荐等方式做官的人,几经淘汰,剩下的也不多,国考中试者成了主流。
同时,当初直接从胥吏书办转正的小吏们,也逐渐退休。但是根据现有的官制,州县官署各局各科,需要大量的吏员充任。这些末入流和八九品小吏,全靠国考中试者填补,不合适。
一是国考中试者人数不多,每届只有数百人,这些人都是大宋精英,拿去当小吏,在目前的情况下就太浪费了。大宋官员缺口还很大,尤其是司法官。国考中试者,很大一部分都在填这个窟窿。
于是在蔡卞为相期间,对官制做了补充。
各郡制置编制条例署每年统计一次,把所辖州县吏员缺口数额,上报尚书省制置编制条例总署,获批后各郡举行郡试,按定额招录吏员。
郡试由本郡布政司主持、按察司监督举行,尚书省考试院和都察院会选派人员监督。招录对象是不限本郡户籍的大学和专科学院某些专业的毕业生。
郡试分甲科和乙科,甲科是政务官,乙科是特事官,也就是做教师。
只是郡试乙科中试的教师,必须从小学教起。等五年后参加“职级升迁考试”,通过后才可入中学当教师。
而国考丙科中试者,起步就是入中学当教师。
郡试甲科中试者在本郡大学专设的研修班里学习半年,分配到各州县去充任基层吏员,先从末入流小吏做起,一路磨堪转迁。
吏员任职满三年后,有资格参加考试院在各郡的“升职考试”,也叫院试。四十岁之前,都有资格参加。满四十岁还未考中,只能认命,老老实实磨堪,熬到九品阶致仕。
运气好的可以以八品阶致仕。
院试考中者进翰林院研修半年,迈过第一道天堑,转为七品官,与国考中试者起点一样,开始考成转迁之路——磨堪是熬资历,考成是拼政绩。
虽然在众所周知的“潜规则”里,国考中试者的机会要多很多,升迁速度也会快许多。但是郡试中试的吏员们,有机会通过院试,与国考中试者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至于后续升迁之路可能会落后,也是命数,但至少能在这条赛道上向前跑。
经过二十年的不断改正和磨合,现在在大宋要想进入仕途,有郡试和国考两种途径。
而这两种途径,都必须完成五年小学、四年中学的国民教育,考入大学或专科学院。两到四年毕业,才有资格去参加郡试和国考。
按照规定,毕业学子们有四年窗口期。他们一般会第一年就去参加国考甲科考试,报考司法官。
司法官最难考,也最金贵。司法官可以轻松转职政务官,腾挪空间非常大。但非甲科中试者,却做不了司法官。
第一次没有中试,第二年就报考国考乙科,报考政务官。要是还没中,第三年可能继续报考乙科,或者参加富庶郡的郡试。
第三次要是还没中,就得谨慎处理了。
要不报考国考的丙科,考特事官做中学教师;要不直接报考郡试乙科,或者换个偏远的郡参加郡试甲科——偏远郡,报考的人少,机会会大很多。
要是第四次还没中,说明运气极衰——国考丙科录取率非常高,郡试乙科的录取率更是高达八成。这还没考中...
四年期满,学子丧失郡试和国考的资格,只能老老实实地去商社、工厂等商事和实业任职。经过二十年的改变,大宋的风气在变,但是读大学的精英们,七成以上的第一志愿还是走仕途。
目前大宋商社、工厂、转运、海事等商事实业,人才主力还是专科学校和专科学院。
专科学校专门招收小学毕业生——现在不是义务教育,小学考中学,录取率只有三到四成。专科学校给了许多考不上中学的学生们一个前途。
专科学校需要学习四到五年,会将其培养成一个合格的技术工人、出纳、舵手、操帆手...专科学院是中学毕业后参加联考,考不上大学的学子们的另外选择。
他们学习三年,会被培养成合格的技术员、会计、导航员、二副...由于朝廷特意制定了不少限制,只有一部分专业可以参加国考和郡试,所以很大一部分的专科学院毕业生会流向工商业。
还有一个非常特殊的群体——医生。他们都是完成国民教育、参加联考考入各医学院或军医学院的优秀人才。
他们毕业后需要参加尚书省考试院主持和监督,格物院医学所和枢密院联勤本部军医局联合组织的“医生资格考试”。一旦通过,军医成为副尉军官,普通医生成为特事官...
新政官制改革的点点滴滴,在赵似的脑海里闪过。他非常体谅张叔夜、长孙墨离和吕颐浩的难处。
既要确保公平公正,又要有效率,把事情做好。确实需要权衡利弊,考虑周全。而在执行时,又需要有魄力,不能因为阻碍就停滞不前。
“你们的难处,朕能体谅。彦猷,你说说外面那人的情况。”
徐徽言连忙答道:“陛下,闹事的名叫王文佳,江东苏州人士,成均大学国政学院毕业生,去年国考中试,今年研修期满,分郡时一心想着回江东郡。臣听说他还花费了不少心思,托了不少关系。只是分郡抽签,这是吏部的铁律,谁也不能免去...”
“王文佳抽到了云岭郡,当场嚎啕大哭,说什么家里有老父母在堂,需要奉养,不敢远离...苦苦哀求吏部铨政司官员,不得其法后,便想了法子,用研修期间观政时发的腰牌,混入东华门...”
“刚才臣问过王文佳,他说抽签不公,吏部没有考虑他的苦衷...所以他冒险来内阁,想向阁老或吕吏部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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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情?他有什么脸陈情?抽签都不公,那什么是公正的?朕看啊,符合他心意的就是公正,不符合的就是不公,是舞弊!他有困难和苦衷,去不了云岭,那别人就活该去?他当官为的什么?朕看绝不是上报皇恩,为国尽职,造福百姓。朕看他是奔着享福来的!”
说完,赵似指了指宇文虚中和于化田,两人上前来,依次在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赵似又轻声问了两句,两人又依次答了几句。
赵似点了点头,下了决定:“彦猷,出去叉走那个王文佳,告诉他,朕褫夺了他的中试入仕资格,而且永不录用!叫他回去好好奉养双亲!求学时不说奉养双亲,赴国考时不说奉养,被抽中去云岭郡就说要奉养双亲了。那就给朕好好去奉养吧,不用出来做官了!”
徐徽言应了一声,转身就出去了。
“陛下——”吕颐浩刚出声,就被赵似挥手阻止了。
“元直,你不用说。朕信你,信你治下的吏部。真要是有什么舞弊和不公,有尚书省治中局,有秘书省通政司,有都察院,有中书省通事局,都可以揭发诉告。偏偏王文佳一处都不去,直接来内阁搏一搏。说明什么?”
赵似环视一圈众人。
“说明他心虚,只能靠闹,赌内阁大老们不想事情闹大。还成均大学国政学院的高材生,聪慧都用在歪门邪道上去了。这样的人,真要是让他做了官,不知道会搞出多少幺蛾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