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义回来了。
跟着李崇义冲出去的五百骑兵只回来了一百零三人。
回到伤兵营,这一百零三人只剩下六十七人。
他们活着全靠一口气撑着,这一口气散了,人也就没了。
剩下的.....
剩下的全部战死沙场。
五百骑兵......
这一战就死了四百多人。
跟着李崇义的三个家将没有一个回来的。
李崇义回来就被抬走了。
他的后背全是伤口。
止血,清洗伤口,缝制伤口得赶紧跟上。
再晚一点这人说没就没。
颜白看着昏迷的李崇义轻轻叹了口气。
裴行俭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把李景仁带回来的“乌鸦脚”轻轻的放到了案桌上。
“师父,就是这东西害的人!”
颜白拿在手里端详了一会,说道:
“原来是铁蒺藜啊!
咱们老祖宗用过的玩意想不到大食人也用上了。
这大食人果然有些门道。”
(ps:《墨子·备城门》:皆积参石、蒺藜。)
裴行俭点了点头:“就是不知道有多少!
如此一来我们的重甲就显得很被动了。
奇袭,这一招就不好用了!”
颜白深以为然。
重甲奇袭本质上就是一场出其不意的豪赌。
纵观史书记载的数万场大战。
奇袭大胜的案例屈指可数。
有机会取胜,掌管大军的将军绝对不会去用奇袭。
奇袭太苛刻,也太危险。
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奇袭说到底都是被逼出来的。
有势均力敌的力量,没有人会用奇袭。
“准备吧,重骑兵指望不上了。
我们要和大食人拔刀子对拼了。
他们很快就会来的,通知大家抓紧吃饭!”
颜白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城外低声道:
“吃饱了好杀人!”
“喏!”
在大火升起的那一刻大食人也缓缓的退去了。
可并未走远,他们在大唐抛车够不到的地方扎营了。
哈里发从昏迷中醒来。
他晕倒的消息被隐藏的很好,只有核心的几个人知道。
先前来给他医治的军医也跌下马摔断了脖子。
醒来的哈里发脸色有些发白,看着有些虚弱。
双眼布满了血丝。
人看着疲惫,却充满了摄人的戾气。
就像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阿布·胡赖勒,突厥人还有多少?”
阿布·胡赖勒低声道:“所有人加在一起约三万!”
“那我们的人呢?”
“不算奴仆还有两万多人了!”
哈里发在胸前画了十字,低声喃喃道:
“安拉在上,您最忠诚的仆人在此祷告,希望你降临祝福,助我大胜!”
说罢,哈里发缓缓站起身。
身后的女仆把黄金打造的金甲缓缓地披在他的身上。
当头盔把哈里发疲惫的脸遮上。
一个宛如神只般的男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阿布·胡赖勒,我要亲征龟兹!”
阿布·胡赖勒单膝盖跪地,伸手抚胸,神色庄严道:
“愿誓死跟随我主!”
营帐打开,在阿布·胡赖勒的搀扶下,闪烁着金光的哈里发一步一步登上高台。
疲惫的士卒愣愣的望着。
望着,望着……
他眼光也越来越炙热,他面朝高台庄重的跪下。
右手握拳有节奏的敲打的胸口。
发出宛如野兽般的低吼道:
“安拉!”
“安拉!”
随着金光挥洒,手持权杖的哈里发张开双臂。
阳光下巨大的阴影,地上的朵朵血迹。
形成一幅斑驳的画卷。
濯濯高山下,从地上站起的大食人军阵随着逶迤的山势绵延起伏。
广阔无垠的大地上带着些许暖意的春风吹拂。
尘土飞扬,散落在蓝天白云间。
“安拉!”
大食人发出了震天的怒吼声,好像从高山之巅突然降临。
混合着唐人的战鼓声,迸发出震人心魄的交响。
“安拉!”
地面上巨大的阴影伸手往龟兹一指,数不清的人马涌出。
在蓝天白云下,数万人分向左右。
如两只臂膀妄图把龟兹拥入怀中。
刹那间,冲锋开始了!
颜白覆盖上面甲,身后是清一色的三千重甲。
大食人这次全军压上。
大唐这边自然不会有丝毫的保留。
也不用守城了,这么多人压上来,根本就守不住。
还不如出去拼一把。
城门开了,一万多人顺着四个打开的城门冲了出去。
不同于大食人的大吼大叫,大唐这边静谧无声。
冲着扑来的大食人,颜白带人一头扎了进去。
随后凄厉的惨嚎从大食人和突厥人混杂的队伍里响起。
具装骑兵就如一堵钢墙。
毫不留情的拍在他们的脸上。
战马强大的冲力直接将他们掀翻在地。
马蹄下,他们引以为傲的盔甲凹陷了下去。
鲜血从盔甲的缝隙中涌出。
散在黄沙上,留下一朵暗红的花儿。
身后的步卒紧随其后。
踩着战马踏过的足迹,列阵分割大食人的队阵。
随着火药弹和火油的扔出。
惨叫声此起彼伏。
在数倍敌人当前,生猛的安西兵竟然能和他们势均力敌。
随着战鼓声,有节奏的挥刀,并和大军遥相呼应。
“给我死!”
“咻”的一声响,一支长箭从远处刁钻的射来。
一名站在战车上,挥舞着号旗的大食人像是喝醉了酒般打着趔趄。
然后一头栽了下去。
他一死,他负责的一部分大食人顿时乱了套。
在这茫茫的战场上竟然呆住了。
下一刻,战车上的旗帜又开始挥舞。
“咻”的又一声响,刚爬上战车的大食人军官也一头栽了下去。
箭势不减,直接没入远处一战马的脖子上。
战马吃痛,高高跃起……
压倒一大排人。
哈里发望着逞威之人。
见还是那匹马,还是早间的那个人。
他不由得脸色发青,忍不住怒吼道:
“怎么又是他?”
“师兄,用我这复合弓!”
李景仁冷哼一声,举目四望,然后再次搭弓。
两百步外,有一名大食人的指挥军官躺下。
再举目四望。
两百步内,安西兵追着乱了套的大食人和突厥人砍。
眼见两百步内再也没有了大食人的军官。
李景仁从背上拿出了复合弓。
陆拾玖无奈的笑了笑:“早点用啊!”
“你能行么?”
在龟兹另一侧跟着裴行俭的鹿入林杀疯了。
带着麾下的一百人来回穿插,一边杀一边怒吼道:
“敌退我进,敌进我退......
拖住他们,就是要拖住他们,不能让他们合拢!”
此刻的战场上,大食的左右两路大军就如两条恶心的蜈蚣,来回搅动。
哈里发知道大唐人少。
他就用这种法子来分割大唐的力量。
这种战法很好用。
神的使者亲自督战,就是御驾亲征。
大食人悍不畏死地拼命,死伤无数。
与之交战的安西兵也血肉横飞。
如今彼此的士气是对等的。
再过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随着大唐这边人的越来越少,士气就会锐减。
一旦到了那个时候,胜负立分。
没有士气的军队,就等于人没有了精气神。
在这种决一死战的战场上,上万人贴身混战。
个人的武勇了不起就是一个大一点的浪花。
随着时间的流逝。
浪花也会归于平静。
此刻的颜白觉得自己的手已经有一点在发抖了。
这是乏力的表现。
所以颜白也开始了不断的怒吼。
给自己打气,也给身后的人打气。
此刻颜白身后众人的双手也在发抖。
已经拼杀两炷香了,马上就是极限了。
战马也累了,乏了……
嘴里的白沫子越来越多。
“军功,这他娘的都是军功!”
“娘的,这一仗打完,老子要回长安吃臊子面。
撒上韭菜叶,热油一浇,再来一坨蒜,说什么也要吃三大碗。”
“斩将,老子要斩将啊!”
如果从天上往下看,就会看到颜白已经在拼死了。
带着自己又补充了一千人的三千人,如一群孤狼。
迎着视野里那个金黄的人冲去。
在战场的另一端,大纛竖起了起来。
金龙迎风飞舞。
李厥骑在马上抬着头,望着麾下的人马。
高侃无奈的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接到了中山王。
可中山王不走了。
他的任务是保护,他还没有资格去驳斥对错。
李敬业手持着马槊默不作声。
他发现他打不过李小二了。
如今的李小二比他高,比他壮,比他黑。
顾盼之间。
在他的眼眸里,李敬业看到了猛虎在咆哮。
一个简单的眼神。
天不怕地不怕的李敬业竟然看到了睥睨天下的帝王气概。
看到了血浪滔滔。
这李小二在西域到底杀了多少人啊!
在李小二跃马扬鞭的那刻。
在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着他的时候......
李敬业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输了。
那个约自己去玄武门打架的李小二成了玄武门。
自己这辈子都成不了大师兄了。
“尔等记住,这一战我若死,不怪任何人。
大唐男儿能死,我李氏之人又如何死不得。
拔刀,随我杀敌!”
“秋招,回去告诉父皇,告诉皇祖父,我李厥是大唐的男儿。
龟兹大军拼杀在前,我李厥又岂敢苟活。
今日,我若死,不怪任何人!”
“殿下啊,奴,奴……”
秋招猛的一咬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匣。
高举过头顶,尖着嗓子,嘶声烈吼道:
“中山王李厥接旨!”
“李厥一愣,翻身下马道:“孩儿接旨!”
“德懋懋官,功懋懋赏,经邦盛则,哲王彝训……
因事纪功,肇锡嘉名。
祖父将祖父的爵位给你。
授尔天策上将,位在王公上,领陇右道大行台尚书令。
赐“太子教”!”
跟着李敬业的李家家将猛的抬起头。
脑子里面的一切疑团瞬间烟消云散。
家主是山东世家推出来的。
如今在辽东手握军权。
小郎君来这是第一道枷锁。
这一道旨意就是第二道枷锁。
如果大郎有异心,就算攻进长安城。
这中山王就是……
那时候,自己身边的小郎君怕才是世人承认的李家正统。
其余皆是叛逆。
如此一来,自家小郎君永远成不了书院的大师兄。
山东世家谋算了半辈子的事情还是输给了宫里的那位。
小郎君,成不了书院的大师兄。
李厥把玩着太子教。
望着这个权利仅在玉玺之下的玉牌。
李厥反手朝着面前人一举,所有人全部翻身下马。
跟着李厥的亲卫目光炙热,浑身散发出来的煞气越发逼人。
他们等的就是这一刻。
现在谁敢多说一句话,这群人扑上去就能把说话的人剁成肉泥。
“太子教,诛逆!”
秋招尖着嗓子大吼道:“大唐太子令,诛逆!”
颜白觉得自己不行了。
战马不行了。
自己的视野里已经看不到那个“小金人”。
明明是冲锋,可自己怎么离龟兹却越来越近了呢?
“小茹,别哭!”
“老祖宗,小白来找你了!”
颜白认命了。
鹿入林望着身后的城墙泪流满面。
从西域到长安,再从长安到西域。
来来回回,兜了一个大圈。
也许这就是先生说的。
人生就是一个圈呢?
李景仁举着刀还在往颜白这边杀来。
他知道,他可以死,但他一定要死在先生之前。
自己是晚辈,是先生的子侄。
不能死在先生的后面。
裴行俭长吐一口气,望着颜白道:
“师父,结束了吗?”
颜白惨笑道:“应该是结束了。
这一战应该是你另一个师父苏定方的天下。
阴差阳错成了我。
我以为我可以,谁知......
谁知,历史在纠正这走错的路!”
裴行俭猛的一惊,只觉得师父的话很吓人。
吞了一口唾沫,裴行俭忍不住低声道:
“师父,你……你不是大唐的人吧!”
“怎么会这么觉得?”
“李淳风告诉我的,他说你不是人!”
颜白笑道:“我不是人是什么?”
“是...是神!”
颜白望着如犯错般的裴行俭,笑了笑。
正准备开口说点心里话。
大地忽然抖动了起来,一道烟尘从东边奔袭而来。
挥刀又砍死一人的李景仁突然间愣住了,不可置信的喃喃道:
“大纛!”
众人也看到了,看到了迎风招展的龙旗。
“大纛啊,快看啊,大纛来了!”
“太子来了,太子来救我们了。
哈哈哈,我没看错吧,太子来救我这个老匹夫了……”
白发苍苍的安西兵哭了!
这一刻,颜白懵了,所有人都懵了。
原本引颈就戮,准备赴死的众人眼眸突然迸发出了一道精光。
一股气从脚底板升起,直冲天灵盖。
然后......
原本已经没有了气力的众人突然跃起,举着刀再度往前。
短短的一瞬间,所有人就像是被神灵接管了身体。
浑身微微发抖,脸色通红,浑身上下充满了使不完的力气。
哈里发蒙了,眼看就要胜了,大唐人已经没有了士气。
怎么突然就……
就疯了?
“干他娘的!”
“压上去,压上去,他娘的压上去……”
“他娘的,老子这条命就是太子的,这一战,老子得胜,得大胜啊。”
鹿入林抹掉刀上的鲜血,望着城墙上的公主,高昂着头大笑道:
“赛玛尔,等我回来娶你!”
赛玛尔笑了,站在城墙跳起了优美的舞蹈,歌谣声也慢慢响起。
“哥哥呦,你是那天上的雄鹰.....”
“哥哥呦,你是那神山下的骏马.....”
“哥哥呦,妹儿在帐篷前等你归......”
颜白再次拿起了马槊。
在这刻,颜白终于明白提携玉龙为君死是何等的气概。
“上马,斩将,夺旗,筑京观!”
李厥骑着马直直的朝着眼眸里的那个小金人冲过去。
高侃护在一旁。
腾远挑衅的看了一眼陈摩诘,两人一起扔出了手中的火药弹。
李敬业跟在队伍后面,望着不断砍杀的李厥,忍不住喃喃道:
“阿翁我输了,我辜负了你的期待,我成不了大师兄了!”
李厥疯了,手中的长刀指着哈里发怒吼道:
“孤,要在尔等的头颅上祭天,给我死来。”
大军突然响起了怒吼:
“大唐太子令,筑京观,祭亡魂!”
人群里康石突然扛起了一根铜管,口子对着哈里发怒吼道:
“老子不活了,我草你祖宗的!”
轰的一声响,在哈里发面前爆炸开来。
哈里发望着黄金甲缝里渗出的红色血液慌了。
他发现他要输了!
“安拉!”
(ps:4章合一起,八千多字吧,求表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