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讶异中窥清了骑手的长枪——黑夜中银亮的寒光甚是刺眼,杆上精致无比的纹路和枪尖肃杀的线条,只有沈雁飞手中的银叶枪才如此别具一格。是他?原先的感激顿时换成一张张仇恨的表情。
“你小子还有脸回来?”汪鸿冲上去就要揍他,大家蜂拥尾随。
楚涛略一皱眉,部属们立时噤声。
“汪叔,你弄错了。”楚涛一边咬牙忍痛给伤口上药一边说,“当年的沈雁飞早就不在了。”
“掌门果真知我。”汉子揭下蒙面的黑布,露出清秀的面容。
他躬身行礼道,“雁飞自离南岸,无一日敢忘楚掌门。只是,身不由己。”
冠冕堂皇之言,楚涛一笑置之。
无人不知这段纠葛。
十数年前,沈雁飞不过是个街头的卖艺小子,仗着自己那飘飘如叶舞倏倏如旋风的枪法混迹江湖。只因楚涛一语:“以蛮力自傲一隅,不过匹夫之勇,真英雄者,必当成大事业。”他便成为楚家的座上宾。从楚涛父辈的时代开始,他就在逐羽剑派平步青云,成为年轻一辈中令北岸闻风丧胆的侠客。
不料有一天,楚涛的父亲过世,逐羽剑派风雨飘摇,人心涣散。于是,阶下一封辞别信,英雄从此不回头。还没来得及收拾残局的楚涛得信后抛下一切飞马直追,终于在码头拦截下了往北岸去的船。
当人们都以为沈雁飞的背叛会使他自己命丧于楚涛之手的时候,楚涛却拿出了三百两白银,郑重地交到沈雁飞的手中,留下一句话:前路坎坷,望自珍重。
沈雁飞怆然道:“楚掌门笼络人心的手段果然高明,只是我去意已决。”
楚涛也不怒,坦然道:“去留由人。只是此刻,你沈雁飞依然是楚涛的朋友。”
“掌门将来一定后悔。”沈雁飞下了断言,带了银子登上船。
面对义愤填膺的部下,楚涛摇头一笑,喊话道:“沈兄,将来后悔的人未必是楚某!”
这一相送成就了沈雁飞的今日:位居北岸齐家离尘剑派首席,成为南岸武林的劲敌,也让诸多看客为楚涛不平。
然而楚涛的恩信也就此在南岸广为流传。许多本打算远离逐羽剑派的人留下了,更有许多侠士慕名前来投奔。人们慨叹,也许正是沈雁飞的一走,才让年纪轻轻的楚涛迅速在南岸站稳脚跟。今日怕是真不好说究竟谁该后悔。
此刻楚涛似笑非笑地回话:“雁飞此行,救我?劝我?杀我?”
“只怕雁飞说什么,掌门也不会理睬。”沈雁飞道,“今日出手,只为当年赠金之恩。”
“那么,你我已是宿敌?”
沈雁飞谦恭作揖:“实不愿与掌门为敌。只是掌门若再执意前行,红霜镇,只怕你我刀兵相见。”
说到红霜镇,大家的脑海中浮现起一幅血腥的画面:
染着鲜血的枫叶落了遍地,随风沙沙响动,沾满血的刀锋闪着寒光斜插入土。
传言,红霜镇的十月红枫是南岸最凄美的枫叶,被江湖人的血染就。南岸的江湖人一般到了这里就不再前行。再往前,排云峡开始就是烽火岭的地界,去了的人多是不准备再回来的。
楚涛大笑着摇头:“如此,还要多谢雁飞提醒。这战书,我收下了。”
沈雁飞脸色一白,叹息道:“如此,掌门小心。”
“逐羽剑派的誓言你可还记得?”楚涛瞟了他一眼,随后低下头去,用碎布在自己的胳膊上捆扎好,利落地打了个结。沈雁飞竟不由狠狠一哆嗦:他和许多江湖人一样怕楚涛,倒不是害怕龙冥剑的威力,只是因为他这双总是在笑着却已在不经意间刺透人的内心的眼睛。
“逆风而起,不平则鸣。立身浊浪,九死不悔。”
“很好。”楚涛起身,甩了甩手上的胳膊,似已无大碍,“你可以把这话转告唐耀、齐爷。让他们知道,想要让楚涛消失,不是那么容易的。”
雁飞再说下去,就是自讨没趣了。他向楚涛深深一敬,随即飞身上马,消失在黑夜。
“汪叔,走吧。唐耀和北岸的人在前面等我们。”楚涛说着就迈开了步子,看不出半点受伤的样子。
汪鸿迟疑了片刻,不解沈雁飞此举到底是来报信,还是另有所图。
“别猜了汪叔,刀兵相见,他可不是我们的盟友!”
这位江湖最年轻的掌门的笑里带着过于张扬的骄傲,部下们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笑不出来。
“倒是那痞子,听说还在凝香阁拿我的鸽子出气?”楚涛问得众人愕然。
“那无赖!”汪鸿咬牙切齿,“眼不见为净!”
“由他耍赖去吧。要不是被逼到非走不可的地步,这家伙不会轻易撂挑子。”
“谁逼过他了?”汪鸿似有不满,暗暗发了句牢骚。
“可他若不来,我还真没把握一个人和唐耀对着干……”
楚涛回望地平线上黑色起伏的山脊,宽厚一笑,就仿佛真的看见了“痞子”飞马而来的模样,不由得承认,适才真有那么一瞬,脑海中闪现了一丝幻觉,扬眉一笑:“他敢不来,我劈了他!”
与此同时,敌方,山头上的隐蔽处,罗昂正怒气冲天,天越门的掌门唐耀则暗自思量:“我以为对付他一箭就够了,不料他确实有点能耐。好歹他也受了伤。我们得从长计议。”他嘴角一扬,露出主宰者的微笑,向一重又一重的远山望去,“红霜镇,料他插翅难飞!”
罗昂更怒:“唐掌门,你这神射手若不想砸了招牌,是该从长计议!”
“罗掌门还不是一样单挑不过刚才那半路杀出的小子?”
罗昂恨得牙齿直痒:“唐掌门,你最好弄清楚后果!楚家从来与烽火岭井水不犯河水。这回他突然来此必然和十二年前那件事有关!如果让他知道真相,整个江湖都没太平!北有孤雁,南有黑煞。北岸的沈雁飞已经搅和进来了。黑煞若来,成败难料!若不赶紧下手……”
唐耀若有所思:“尽早下手……是呵,我已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