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规矩冗繁,其中一条,每隔七七四十九日众仙家须得齐聚九霄殿中论轮转之法、商六界要事;还有一条,天兽仙禽不得携入九霄殿正庭,止步云阶外。
桃夭瞅了瞅头顶巨角毛皮漆黑的呲铁,再瞅了瞅虎纹鸟翼的英招,还有紫身鸟喙翅下长双目的远飞鸡,虽为神兽却个个狰狞凶残,没有一只有个好相与的模样,权衡一番,便将魇兽拴在了二郎显圣真君的天狗身旁。
毕竟她晓得天狗只欢喜吃月亮,对于鹿肉应是无甚兴趣的。
分明是神仙们的见晤,却不知为何数日之前,天帝遣了十六仙使十六仙娥到爹爹的洛湘府中下了张金光熠熠的拜帖,邀她这区区精灵前来。
浩荡排场的送帖阵仗来时,爹爹正在书房练字,只微微抬眼瞧了瞧帖子复又潜心入笔头飞龙走蛇之间,虽未翻阅却似已了然帖中内容。
桃夭将魇貘兽拴稳妥后便随仙童引指入殿坐在了爹爹身旁,与天帝下首位的泰陵仙倌隔了殿心遥遥相对,泰陵仙倌和风煦日朝她暖暖一笑。
桃夭下意识略略扫了扫周遭,黑龙这条煞气的火龙今日却不在,桃夭不免背脊一阵放松,卸下一口舒心气来,端起面前琼浆惬意嘬饮。
天帝天后端坐殿首,天后她老人家今日难得不轻蔑鄙夷地拿眼角眺我,爹爹则轻裳袖手隽身逸姿稳稳伴我身旁,并不向他二人行礼,不时有仙家向爹爹问好,爹爹便轻轻颔首示意。
只片刻,四海八方九天六界的神仙们便在这偌大的神殿之中齐聚一堂,天帝肃穆抬了抬手,正低声相互寒暄的诸仙皆屏了言语,且听天帝朗朗缓声慎重道:“诸位仙家皆知,本座与星神元荒之初便立了约定,为长子与长女订下婚事。如今星神得爱女归,此门婚事自当水到渠成。今日下帖邀约在座列位,便是要商议着与星神共拟个良辰吉日让润玉迎娶桃夭仙子入主星云宫中,烦请诸仙作个见证。”
虽然一直晓得她最终是要嫁与夜神,但今日天帝这般郑重其事地昭告,桃夭又莫名有些不真切的异样之感,抬头望向对面,但见泰陵仙倌素馨雅致的双眸与她对擦而过后便放在了别处,脖颈淡青的脉络旁泛起浅浅的粉色,满天星辰仿若都跌入了那点漆的瞳仁之中,熠熠生辉。
“下月初八便是吉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轧了进来将桃夭思绪打断,循声望去,却是三坛海会大神哪吒,边上南海观音的善财童子红孩儿一脸庄重地点头附和。
桃夭禅了禅,私以为这两位虽为仙家,然则是两位皆穿着肚兜的仙家,怎么瞧着都是没长大的奶娃娃,实在不足以采信。
不想,其余在座神仙皆道:“不错,下月初八正是吉日。”
天帝转头,恭敬地询问爹爹:“如此,不若便订于下月初八,星神以为何如?”
爹爹望了望她,略一颔首,一个“好。”字一锤定音。
坐于她相邻左手处的月下老人满面纠结着小声絮叨,“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我家泰娃可怎生是好?”
又对桃夭道:“小夭儿,你怎可对我家泰娃始乱终弃?”
桃夭正待问他黑龙和初八有甚关联时,殿门“轰隆”一声被推开,晴天炸雷一般将殿中诸仙惊了一跳。
但见一人逆光而立,手持长剑,身姿挺拔,背光的正面笼罩在阴影之中有些森森之气,剑尖反射着日光的那点光亮是他周身唯一的明亮,非但没有缓和这阴森之感反叫人不寒而栗。
待她适应了那刺目的光线后渐渐看清来人面目,正是黑龙。
其身后看门小仙侍惶惶然对天帝道:“天帝陛下,火神他……火神他……”
天帝叹了口气,挥了挥手,那仙侍如释重负掩门退下。
“启禀父帝,泰乌已将西北作乱之共工一族拿下,特来复命!”黑龙持剑,双拳一抱,一滴鲜红的液体顺着剑刃滴落云白光洁的地面,我骇了骇,方才看清这寒寒剑身竟尚带鲜血。
天帝掩饰一咳,赞道:“泰乌之能力果然日见精进,今晨方才下的战令,午时未至便已归来,不辱使命。现下想必乏了,回去好生歇息歇息吧。”
泰乌不退反进,举步迈入殿中,水天一色的白裳在天后下首位翩跹落座,不染尘俗的圣白与那带血长剑鲜明比照,触目惊心。
“多谢父帝,然则,泰乌却不觉有乏,不知今日之聚却是论何家道法?泰乌特来聆听。”
天后蹙眉瞥向我,倒像看个妖孽一般怨恨。
天帝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一般又咳了一咳。
眼角红光一动,却是一身红袍的狐狸仙,迫不及待道:“今日原是天帝与星神共同商议夜神与桃夭仙子的婚期。”
“哦?定的何日?”黑龙扫了桃夭一眼,带了天山之巅的凛冽之气叫她不自觉低了低头。
殿中之人似无一人承受得了那莫名而至的气势,皆无答言。
“下月初八。”仅泰陵仙倌似无感应这迫人之压,微微一笑温和答道。
“初八。”黑龙轻声念了念,唇色彤艳笑得人毛骨悚然,似意犹未尽一般又悠悠然重复了一遍,“初八……”
殿中诸仙颇有默契地屏息了片刻,却见黑龙洒然一挑眉,峰回路转道:“如此,泰乌便拭目以待了!”
泰陵仙倌含笑颔首致谢,“多谢火神殿下。”
天帝天后释然松气,片刻之后,殿中恭喜道贺之声此起彼伏,桃夭学着泰陵仙倌逢人便笑,生生将这些祝语受了下来。
夜里,二十四位星主连夜来访至爹爹府中,爹爹出门相迎,桃夭远远瞧见长星主那盘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便觉着脑袋里一根弦隐隐做疼,趁着没人注意便从后门溜了出去。
闲闲转了一圈,正打算上姻缘府里找狐狸仙磕牙聊天一番,却在半道上瞧见盘古庙堂外的石阶上两个仙侍坐在那里数九宫耍玩,正是宏芸两兄弟。
桃夭亦蹲了过去,仔细看了看画在地上的九宫格,伸手指正道:“这里错了,应填……”
话还未尽,对面埋首专注苦思的宏芸“呀!”地一声,生生将手上用来填字的石子给丢了出去,一惊一乍。
身旁孩子亦连连拍着胸脯,“可吓死吾了!大半夜的,桃夭你益发不厚道了!方才刚被二殿下唬了一番,你这会儿又来惊我们,实在不地道!”
桃夭偏头眨了眨眼,实在不以为她有何处吓到了他们,“火神又作甚唬你们了?”
“我哪里知晓,只是二殿下今日从九霄殿回来便面色不善,夜里更是将我们这些仙侍仙娥从栖梧宫里通通轰了出来。”宏芸抱怨,继而望了望我,意味深长道:“不过,多半与你有关,二殿下亲善,何曾这样动气过,每每动气皆是由你而起。”
桃夭哑然。
沁桃宫的一干仙侍仙娥崇拜他们二殿下已近盲目,黑龙便是当着他们的面捅她一剑,他们亦会觉得他们的二殿下居然没将我剐了真真是“亲善”至极的,。
况,黑龙本就生得阴阳怪气,动气与她何关?且不与宏芸计较,然则心中却始终有些堵滞异样,途中转念一想,怕不是黑龙这厮今日擒拿共工之时受了伤,抑或是前几日食了太多灵芝补过头导致虚火过旺故而才动气的吧?
如此一番思量,桃夭复而转头向沁桃宫去,果然门洞大开,宫中空无一人,桃夭找了一圈也没瞧见黑龙,不免起惑,正待离去,却心中灵窍一动。
风从风中擦肩吹散,水在水中交融汇聚。好似她听不见那些风中的风,看不见那些水中的水,却能察觉它们的存在一般,虽然她绕着留芮池转了一圈也没有找见黑龙倨傲的端影,却有一种神秘的直觉,他一定就在这附近。
末了,桃夭终是被池中荡漾的琥珀清光给吸引了目光,蹲下身来撩了一捧池水净脸,刚刚闭上眼睛,就被腕上突如其来的一股不容抗拒的悍力拽入水中。
桃夭心中大骇,尚且来不及有所动作,便觉池水没顶,那些细细的水流从四面八方无孔不入地涌向她压向自己。
平日里念过的水咒、火咒、土咒……
所有的咒言皆抛到了九霄云外,桃夭手足无措地想要张口呼吸。
嘴唇微启还未来得及吸气,便被一个带了浓浓桂花香的物什附了上来,那物什水润柔软、馥郁四溢,叫人刹那迷惑了神智,她失神的片刻,浓浓黑暗水幕中有人伸手捏住了自己的鼻尖,不重,却生生阻绝了呼吸。
桃夭卯劲使力要推开这霸道的桎梏,却换来更加紧密的囚禁,两只手腕都被一只修长的手握紧固定在一方宽阔有力的柔韧之处,手下强劲跳动的动静终于让她于混沌之中意识到这是一方胸膛,而覆在她唇上的则是两片薄唇。
挣脱不开,桃夭本能地张口想从那人口中汲取生气。
她狠狠地吮吸着那双微启的唇,掠夺着里面的每一分空气,那双唇之主不晓得是不是亦觉得呼吸困顿,片刻之后便更加狠毒地张开口,将她嘴唇包纳其中,张狂地舔吸着,甚至还嚣张伸出舌尖在她的齿龈之间一番混乱舔舐。
桃夭自然不甘示弱,为了活命,她有样学样地也伸出舌尖抢夺那所剩不多的活命之气。
一番抵死交缠,虽然她竭尽所能地分取了些许空气,然而越来越稀薄的入气却叫我周身不能抵制地渐渐瘫软,意识逐渐模糊远去,就在她以为要被溺毙于池中之时。
那人却勒了她的双臂轻轻一掼将她提出水面。
突如其来的清新之气叫她胸肺之间一阵顺畅,桃夭猛烈地咳着,一边狼狈地伸手拂开额前纠结的乱发,一面大口地喘息。
暗自庆幸自己还没被淹死,若是星神之女亡于溺水载入史册,怕不是将来要被后世之人传作惊天笑谈。
待看清对面和她一般浑身湿漉漉却仍不失倜傥,还拿那双勾魂凤目瞧着自己的人,一股火气瞬间蹿上她的头顶,是可忍孰不可忍,真真后悔当初怎生没将他拆骨扒皮炖了吃,也绝了这许多后患。
桃夭活了这千余年从不曾这般怒过。
“你……你……你……”颤抖着指尖,桃夭指着黑龙,却不知晓找个什么好的字眼叱责于他。
最后,桃夭指了指他的胯间,想起狐狸仙说过男人的那个比内丹精元还要重要的物什,咬牙切齿道:“你再这般对我不仁道,我便叫你永生不能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