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桃夭去书房寻泰陵仙官,照例看见了徘徊在星云宫外的按个小仙姑。
这小仙姑十分乖巧有礼,每每见到她都要低头俯身道一声:“见过星神仙上。”
桃夭亦向她点头回礼。
她看人一般只看个大概轮廓,今日却一瞥间,瞧见了她的面庞,一时间觉得有些眼熟,遂停了脚步,“你叫什么名字?”
“回仙上,小仙名唤毋璐。”
桃夭想了想,这名字却是极生疏的,那小仙姑见她一脸茫然的模样,便补充了一句,“太巳仙人便是小仙之父。”
一说到为泰陵登天帝之位险些壮烈牺牲的太巳仙人,这小仙姑便自豪地抬了抬头。
太巳仙人之女?
这一说她倒想起一个模糊的影子,点头道:“哦,我见过你的,你可是那个问过我天地是否会纳小妾的小天兵?”
她脸上一红,轻轻地点了点偷,羞得几乎要一头载入云彩里。桃夭看看她,道:“我记下了,你且先回去吧。”
她不可置信地瞧了桃夭一眼,见她并无诓她的样子,喜出望外地红了脸,到了声谢,恭恭敬敬目送桃夭踏入星云宫门后才离去。
书房之中,泰陵仙馆一见她,立刻将刚蘸饱墨的一管笔搁上笔架,起身便迎了上来握住她的手,桃夭几不可查地缩了缩,却终是没有抽出手,任由他握在手心。
“夭儿,你来得可巧,方才他们端了一碟石榴糕来,我却已用过早膳,腹中已满,不如你替我尝尝吧?”说话边将那蝶红澄澄的糕点亲手拿到桃夭面前。
桃夭伸手捏了一块,嚼了嚼。她常常现不在焉忘了吃东西,他也不戳破自己,只是他的书房自此后便中备有糕点,见着桃夭变叫她替他吃。
他对自己很好,好到不能再好的地步,叫越发受之有愧地忐忑不安,不忍见他温柔凝视的眼眸。
桃夭开口道:“凡间极东的一块土地旱情严重,土地崩裂,颗粒无收,当地之人若非渴死便是饿死,尸横遍野,有人频繁上水神庙求雨。但是桃夭去看了看却非布雨降霜可解决之事,乃是祸斗与二怪狼狈为奸,为祸一方。”
他捏了捏桃夭的手心,桃夭最终在他温柔注视下艰涩地改口,唤了一声:“泰陵……”
他喜欢自己叫他名字她若唤错,他便会这般注视着自己,直到她改口为止。
听见自己唤他,他满足的笑了,似乎这样一叫便让他打心底里开心,如同得了万年灵力一般。
“我方才在门外看见太巳仙人之女。”桃夭想了想,最终还是说出来了。
“哦?”泰陵仙馆微微侧过脸看着我,眼底有流光滑过,带着好奇的神情。
“其实,我并不反对你纳天妃,你若有喜欢的人只管纳来。”
他待自己很好,但是他要的东西自己却没有,她给不了他,希望别人能给他。
他一下顿住了,认真地看进桃夭的眼里,桃夭坦然真诚地回望他。
他唇角一抿,手中的糕点碟嗒的一声搁在红木的书案上,放开桃夭的手一拂袖站起身,背对着她握了握手心,“难为你如此替我着想。”
他口气前所未有的寒凉,“夭儿,我不怕你没心,就怕你偶尔这般有心!”
这,这是婉拒?
桃夭碰了一鼻子灰,自然不好再留,告辞便走。
乘着水雾漫无目的地飘荡了一圈,却远远看见东天门外一个油菜绿得身影正唾沫横飞地游说着一动不动站在门前的两名天将,遂压低了水雾靠近前去。
“袁翼君,你这是……”袁翼君两眼忽闪忽闪,遇着亲人一般,“美人,是你吗?”随即哭丧了脸,“这两个木头桩子不让我进去。”说着便抬脚要趁机溜到桃夭身边。
两个天兵画戟一横,拦腰将他挡在外面,“休得对仙上无礼!”
“美人,他们不让我进去,不如你出来吧。”看着袁翼君闪烁得近乎抽风的眼睛,桃夭善解人意地踏出了东天门。
袁翼君扯了扯桃夭的袖摆就要走,临走时不忘趾高气扬地回头看一眼把门的两个天兵。
“美人,听闻你想不开要做天后了?”袁翼君将她带到一处僻静地,劈头便是一句问,又道,“天后这个职位其实很讲究天赋异禀的,不是我低估你,你实在资质平庸,哦,不对,是资质差了些。”
“资质平庸?你是暗示我神力低下嘛?”桃夭饶是这些年脾性修养得再平和,被这个隶属我管辖的水妖这样直白地贬低,牙槽也难免要磨上一磨。
“不是说的神力。”袁翼君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纵观横观历任天后,哪个不是阴险狡诈,心狠手辣,口蜜腹剑,笑里藏刀?这些优良品质,美人你似乎一样都没有……”正说到高潮迭起处,他忽然一停顿。
桃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窈窕女子行色匆匆地往东天门飞去,心中霎时一阵钝痛。
“不说往任天后,且说这个鸾凤,美人,你的段数便不及她一成。”
桃夭低垂下头,被他这毫无修饰的直言不讳戳到痛处,竟是眼中酸了酸。
“美人,别,别,你不要难过!我不是那个意思。”袁翼君看着桃夭,已是手足失措,语无伦次起来,“我是说你不及她阴险,不像她有心计会算计。我过去年幼清纯可人时,便被她狠狠算计过……”
桃夭讶异地看向袁翼君,只听他道:“当年,我做生肖神之时,是多么清纯可爱,无忧无虑,整日游荡天庭,偶尔勉为其难地调戏调戏小仙姑,可算得十分低调。这鸾凤虽为天后之族人,却为远亲,天后族人何其多,有如何会个个在意?她为了上任,竟然将主意动到了了我身上。蟠桃宴上,我被她在酒里下了迷药,归去时不胜酒力倒于彩之中,她便将天帝当年的一个侧妃迷晕之后放入我怀抱中……最后,她又带领众仙突然杀出,将我们擒拿至天帝面前,我素来风流是有口皆碑的,天帝一时深信不疑,震怒之下贬去我的神籍,将我流放为妖,又将那个小侧妃贬为凡人。天后么素来眼里容不得沙子,早就瞧着那小侧妃碍眼。鸾凤本本就有手段,此后更是步步为营,竟终于坐上了鸟族首领之位。”
桃夭瞠目结舌地听罢这一段秘史,不想袁翼君被贬下界的缘由竟是这般俗气……枉她过去还以为有多么离奇呢,还为此想过诸多桥段。
譬如:花心的天地看上了碧绿脆嫩的袁翼君,袁翼君为天威所压不得不从,然而天帝为情势所逼迎娶了天后。天后嫁给天帝之后得不到天帝真爱,对情敌袁翼君恨之入骨,后来竟由恨生爱,和袁翼君二人惺惺相惜,暗生情愫。
袁翼君在这一男一女之间辗转纠结犹疑不定,最终东窗事发被天帝知晓,然而天帝再怒却始终对扑哧君割舍不下,下不去手将其挫骨扬灰,只将袁翼君贬为妖精,遣出天界,从此再不相见,各自怀念……
原来,是我多想了。
“话说美人,你何苦为了一只龙儿放弃天下所有的蛇儿改投入另一尾龙的怀里,去挑战天后这个你不擅长的白脸角色!往后可有你受的了,要与天帝斗,与诸神都与天妃甲乙丙丁斗,与仙姑戊已庚辛壬葵斗……美人,我实在不忍见你香消玉殒啊……”袁翼君连连叹气地摇着头。
桃夭好端端的竟然在袁翼君的臆想之中丧于非命,遂黑了脸道:“过奖过奖。”
袁翼君语重心长地又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其实,女子可怕,有些男子更是可怕……”
听着他没头没脑又蹦出的这么一句,桃夭不以为然,顺口接道:“莫不是不男不女之人才不可怕?”
“美人,你还是逃婚吧!今日我来寻你便是要和你说这事的!”袁翼君照例热情地邀请她与他私奔。
然而桃夭心中却惦念着另一件事,于是不再听他天花乱坠,径自走开了。
幽冥界与天界如今势如水火,鸾凤即将嫁入幽冥,今日来天界所为何事?
更蹊跷的是,她刚才入了东天门之后,奔的方向竟是星云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