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搞什么鬼!”钟敏言抓着柳意欢的前襟,打定主意死也不放手,此人这般狡猾,一放手必定是溜之大吉。
先前见禹司凤敬他,紫狐怕他,还以为是个人物,谁想无赖就是无赖,他果然没看走眼!
“好啦好啦……”柳意欢见他发怒,便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收收火气,我不跑,放手先。”
“不放。”钟敏言执拗起来,老黄牛都比不过他。
他提着柳意欢一直走到门口,才道:“不管怎么说,今天不把人救出来你就别想走!”
柳意欢叹道:“你当我神仙啊?这么个老妖,你刚才也看到了,还在蜕皮呢都这么厉害,怎么救?”
“就这样救!”钟敏言脑子一热,脱口而出:“冲进去……然后救人!”
柳意欢像看疯子一样瞪着他,道:“你冲你冲!别拉上我……我还不想那么快去死!”
“那怎么办?!干等着?等他们俩被吃掉?!”
柳意欢叹了一口气,“你这种火烧火燎的脾气哦……不是说了等援兵?等那小丫头来了,就万事大吉。你现在急什么?”
小丫头?是说璇玑?
钟敏言白了他一眼:“你把璇玑当神仙啊?她哪里能杀得了这只妖怪!”
柳意欢奇道:“她怎么不是!她分明……”
话未说完,只听后面急急奔来几人,正是禹司凤他们。
钟敏言见禹司凤怀中抱着璇玑。
她双目紧闭。
竟似是晕过去的模样,心下不由大惊,急道:“怎么了?有人袭击?!”
禹司凤自己也是后悔万分,只得把经过讲了一遍,最后道:“这里情况如何?我见你们吹了小龙角,是不是有意外?”
谁知没人理他,钟敏言只是皱眉看着璇玑,柳意欢凑过来连声叫可惜:“小凤凰太鲁莽!啊呀!我知道了,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你让她看那个……肯定受刺激了!这下可要完蛋!我们只好等着紫狐和那鲛人死了!”
若玉急道:“怎么?紫狐也被抓走了?”
钟敏言恨恨道:“都是这人!临阵逃脱!半点义气都不讲!”
禹司凤低声道:“柳大哥,那蛇妖是躲回去了?依你看眼下应当怎么办?”
柳意欢摸了摸璇玑的额头。沉吟半晌,只得叹道:“没办法了,先退吧。再等下去反而要惊动周府地人,那就是大大不妙。”
众人见那大门紧闭,地上还留着搏斗地痕迹,知道这次的蛇妖不好对付。
加上璇玑又莫名其妙晕过去了,此地更不可久留。
只得按原路返回。
钟敏言还有些不甘,回头看了一眼,谁知那一眼就闯了大祸,只听那屋里的女声笑道:“想这样简单走掉,做梦呢!将那烫伤我的小子留下!”
众人都是大惊。尚未来得及回头。只觉一股妖风扑面而来,天空骤然暗下,那足有百丈多高的巨蟒黑雾从屋里又窜了出来。
这回直奔钟敏言。
他慨然不惧,从怀中取出符纸,捏了手印,厉声道:“老子本来也不想走!”他一把将符纸抛出,顿时化作数道雷光,轰鸣着砸向那团黑雾。
柳意欢厉声大叫:“不要用雷!”然而还是迟了,雷光砸在黑雾上,非但没让她有半点损伤,身形竟似更大了一圈。
他只急得直跺脚,快步上前提住钟敏言的后领子,发火地将他往后一抛,森然道:“她就是属雷的老妖!你用雷就是助长她的功力!”
果然那蛇妖长尾蠢动,一圈圈缠绕过来,朝他身上一甩,柳意欢登时被击得倒飞出去,倒在地上生死不卜。
钟敏言心急如焚,用雷也不行,用剑砍也没用,那他只有坐以待毙了?!抬眼见那蛇尾朝自己扫过来,他急忙要躲,还是迟了一步,被蛇尾绊住脚,狠狠摔了个狗吃屎。
头顶猛然一冷,绿光幽然闪起,他知道那蛇是要喷火了,就地一滚,果然方才的草地立即被烧了起来,一寸寸化为冰屑。
禹司凤和若玉也顾不得照顾璇玑,纷纷捏印准备用仙术相助,不防柳意欢从地上爬了起来,咳了两声,艰难地说道:“别……别用仙法!你这傻小子,快带着那丫头逃走!小凤凰……你们俩留下!”
钟敏言当即反驳:“我也留下!让司凤带着璇玑走!”
柳意欢厉声道:“你留下就死路!你又不会克她的法术!快给老子滚!碍手碍脚”
钟敏言本想再说,忽觉眼角有银光闪烁,他心中猛然一颤,急忙回头去看,只见璇玑侧身躺在地上,就如同四年多前那个晚上,右手高高地抬起,掌心银光吞吐,仿佛藏了一颗星星在里面。
他倒抽一口气,本能地转头望向其他人,见他们都没注意,当即咬了咬牙,一把扯下身上的外衣,丢头把璇玑盖了起来,弯腰扛起就跑,一面回头急道:“我回客栈等你们!”
说罢三两下就没了踪影。
柳意欢哼哼笑道:“碍事的总算走了。你这老妖,敬酒不吃吃罚酒,离泽宫的人也是你敢招惹的。”
禹司凤见他唇角有鲜血流下,便急道:“柳大哥!我和若玉做掩护,你先走吧!”
他哈哈大笑起来,一把抹去嘴角的血迹,很有些张狂地模样,“走个大头鬼!不让她吃点苦头,就不认识我柳意欢柳大爷!喂,你们俩,到后面躲好了!别抬头!”
他自己很英雄式地朝前走两步,一付英勇就义的慷慨大义模样,谁知走了两步脚下一软,英雄气短地——摔了一跤。
禹司凤急忙过去扶住他,叹道:“大哥别逞强了。快走吧!”
他将禹司凤推开,忽而抬手扯下钉住额上天眼地暗红色丝线,唇齿流血,咧嘴而笑,看上去竟有一种狰狞的狂态,沉声道:“你是第三个尝到天眼滋味的人,应当很荣幸了!”
禹司凤和若玉只觉周围忽然光芒大盛,仿佛有一颗太阳从天涯落下,刺的人眼睛一阵剧痛,就连闭上眼,眼前都有亮亮的鲜红色。他们急忙用袖袍遮住头脸,耳边听得那蛇妖似乎低低叫了声,紧跟着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只剩呜咽地夜风,嗖嗖地吹着。
良久,肩上忽然一重,有个人软软地跌了下来,禹司凤一把抱住,睁眼一看,柳意欢满脸是汗,脸色青白,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低声道:“这下……可以回去了。小凤凰……你又欠我一个人情了。”
他眼眶一热,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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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敏言一路狂奔,扛在肩膀上地璇玑似乎已经停止了奇怪的躁动,变得安静,软软地靠在他背上。
他终于忍不住,把衣服揭开,见她眉头微蹙,不知做着什么梦,方才高高抬起的右手也垂了下来,那些吞吐地银光更是消失了。
他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刚才见到她那种模样,本能地想到不能让其他看见。
是的,众人眼里的璇玑是个有点迷糊又漫不经心的小丫头,他也一直强迫自己这样想,他不想她在别人眼里被当作妖怪或者是什么别的可怕的东西。
他一定是太好心了。
钟敏言苦笑。肩上的少女忽然一动,似是醒了过来。他把衣服抽回来,回头道:“怎么样?醒了?”
璇玑“唔”了一声,忽然从他肩上一个翻身,似是要坐起,钟敏言急忙把她放在地上,咕哝道:“没事的话你自己回客栈吧,我还要回去找司凤他们呢!”
谁知她竟不像平时那样呆呆傻傻地答应,而是双眉紧蹙,不知想着什么心事,半晌,才道:“我……我刚才……”
钟敏言急忙道:“刚才你晕过去了!什么事也没有!”
璇玑怔了良久,才轻道:“我……我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奇怪……”
钟敏言心中有鬼,赶紧拍拍她的肩膀:“什么奇不奇怪!根本就是个普通人!你赶紧回客栈!想那么多干嘛?”
不防她忽然抬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他喉头一颤,顿时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待要解释,似乎是越描越黑,只得推脱地转身,“我走了!你赶快回去!”
“六师兄!”她叫了他一声。
钟敏言只得回头,“又什么事?你怎么这么啰嗦!”
璇玑怔怔看着他,低声道:“你……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真的很奇怪?”
钟敏言有些无语,沉默半晌,忽然一巴掌拍上她额头,清脆的一个响声,痛得她“啊呀”大叫。
“没事你不如想想怎么救玲珑!乱七八糟的想什么呢!什么奇不奇怪?你自己是怎样的自己最清楚了,还要别人来说吗?”
璇玑茫然地点了点头。
钟敏言赶紧趁热打铁:“可能是那个蛇妖妖气太臭了,把你熏得晕头转向。快回去睡觉吧!”
她果然很乖地“哦”了一声,转身走了。
钟敏言松了一口气,忽而想起四年前那个可怕的夜晚,心中到底还是忍不住发寒。
这早春的夜晚,让人从身体到心口,都阴冷阴冷的。
走两步那小丫头又跟了上来,“六师兄……”
她叫。
钟敏言头大如斗,又不好意思凶她,只得把脸一转,冷道:“你怎么这样不听话!不是让你回客栈吗?”
璇玑摇头,道:“我和你一起去帮司凤他们。”
她怎么能一起!到时候万一再发个什么威,他可没本事制住了!如果其他人知道她是那个样子,不知道心里怎么想呢!
“呃……不用了!你一个小丫头能帮什么?拖后腿罢了!”钟敏言干脆掉脸就走,再不听她啰嗦。
没走几步,却见前面迎头慢吞吞走来几人,正是禹司凤他们。
柳意欢好像瘫痪了一样,软绵绵地被两人架着抬过来,连脖子都没力气动。二人急忙迎上,连声道:“怎么了?被那妖怪打伤了?”
禹司凤摇头道:“回去再说。”他二人见回来的只有他们三个,紫狐和亭奴都不在旁边,心中不由一沉,只得闭嘴随他们进了客栈。
柳意欢虽然身体不能动,嘴巴却歇不住,一躺到床上,就开始吱吱呱呱:“哎呀哎呀!浑身都没力气!为了这么个破妖怪就开天眼,真丢人!”
钟敏言将信将疑,奇道:“你开了天眼?开天眼……会怎么样?”
他见柳意欢额头上暗红色丝线没了,那个小小的肉缝耷拉着,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厉害的感觉。
额头上一个小口子就能把那老妖给击退?柳意欢哼哼着:“你小子最没见识,和你解释也是白搭!总之开了天眼那蛇妖就没用了……今晚休息一下,明天一早去周府要人!”
他见柳意欢说话也有些虚弱,只得点了点头。
出门就把禹司凤拉过去。
问道:“到底怎么制服那蛇妖的?”
禹司凤抹了抹脸,叹道:“天眼不是凡间的东西,只要开一下就是惊天动地。柳大哥这次只开了一小半,倘若全开地话,整个周府都会碎裂。无论如何,那只蛇妖就算不死也已经废了所有功力。明早咱们就去周府要人,谅她也不敢阻拦了。”
不是说周府是官宦人家吗?说要人就要人,哪有这么简单地事!不过禹司凤看上去十分疲惫,他也不好多问,只得应付两句。
掉脸回自己房间了。
忽听他在后面问:“璇玑呢?”
钟敏言心中一凛,喃喃道:“……大概回房了吧。”刚才把柳意欢抬上来的时候还见她呢,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算来今晚当真出了不少事,她也有点怪怪的,难不成当真发现自己体质上的奇异之处了?
他回头看看禹司凤,见他没什么表情。只得干巴巴地开了个玩笑:“夜深人静,正是说心里话的好时候。你还不快去找她。”
禹司凤嘴唇微微一动,似是要说什么,最后却默然地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钟敏言回房关了门,抱着胳膊靠在墙上。长长舒了一口气。只觉心中烦乱不堪,像有一堆毛茸茸的小手刮挠着心脏。
玲珑……玲珑……他在心底念了无数遍这两个珠玉般的字,心下不知为甚觉得有些酸楚。最后默默坐在地上,久久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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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如水,凝结了一地的银色如霜,禹司凤找到璇玑的时候,她正一个人孤零零地抱着胳膊坐在客栈屋顶看月亮。
纤细的背影,仿佛折一下就要断开,柔丝万缕,随夜风轻轻摇摆着。
这幅景象令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想起那些久远却鲜明依旧地回忆。
她自然远不像外表看上去的那般柔弱,当年回到离泽宫,宫主曾笑着说她:此女危险。常人固执,撞上了南墙,头破血流,便也停了。
她却是那种把南墙撞破,自己奄奄一息,也不回头的人。
司凤,你要明白,她可不是那种路边柔弱的小野花,等你呵护爱怜的女子。你要当心,她将来会成为你的魔,你要入魔地。
师父的告诫还响在耳边,但其实他说地,他都知道。璇玑不是她外表那样迷糊单纯的人,接触多了就会明白,明,而且很多事情在她心底都有自己的判断标准。
有于靠她近一些了,可是回头再一看,她明明飞得更远,永远无法将她完整地握在掌心。
他想得入神,忽听璇玑在前面轻轻叫了一声:“司凤……是你?”
他慢慢走过去,站在她身边,陪她一起抬头看月亮,一面问:“怎么知道是我?”
璇玑嘿嘿一笑,低声道:“你身上……有海的味道,一靠近就能闻到。”
海的味道……
他把袖子举到鼻子前闻了半天,除了汗味和泥土味,什么也没有。
这女孩子永远有许多稀奇古怪地道理,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笑着坐在她身旁,问道:“在想什么?”
璇玑摇了摇头,“我没有想事情,我只是有些混淆……”
混淆什么呢?很久很久以前就有这样地端倪了,她似乎拥有另一个回忆,另一种人生,可她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这一次却有些不同,那不再是梦里的东西,它真真实实,发生在眼前,那些惊心动魄的事情,那个双眸犹如寒冰碾碎地女子,是她?真的是她?
“你在八荒万劫镜里看到了什么,对吗?”
璇玑轻轻一颤,良久,终于点了点头,“我……我看到很多……可是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感觉……好像我不是我,很陌生……但是没办法去忽略……”
禹司凤“嗯”了一声,横肘躺在屋梁上,低声道:“那个大概就是你的前世吧。每个人都有前世……快乐或者不快乐,的确让人无法忽略。”
璇玑忍不住转身看他,奇道:“那……前世的事情对现在有什么影响吗?我……我总是想着,觉得放不开。”
禹司凤闭上眼,笑道:“当然没什么影响。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如果总是被以前的事情纠缠着,怎么过好今生呢?”
璇玑半天没声音,他不由睁开眼,见她瞪圆了眼睛盯着自己,黑白分明的眸子,月光下熠熠生辉。
他心中一动,抬手拂去她的额发,柔声道:“璇玑,现在才是最重要的。”
她眨了眨眼睛,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明快甜美,轻道:“我明白了。以后再也不想了,眼下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她一个翻身,和他并肩躺在屋顶上看月亮,心中突然觉得很畅快,好像阻塞了很久的东西突然一泻而空,就像回到小时候,心里无忧无虑,没有任何牵挂一样。
“司凤,我们去不周山救回玲珑和二师兄之后……你、你别回离泽宫好不好?”
他心中又是一动,转身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秀丽脸庞,低声道:“不回去……还能怎么办呢?”
璇玑蹙起眉头,急道:“和我们一起啊!我们……反正我们做了错事,也不敢回少阳派了……等把玲珑送回去……我们……我们就……”
她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脑子里还没想那么远。
可是如果要和禹司凤分开,那却是万万不能的。
“就如何?”他的声音低得犹如耳语。璇玑掉过脸,只觉他吐息就在面上,清朗缠绵的海风味道,两人几乎是鼻尖对鼻尖。
她怔怔看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璇玑,你还没给我一个答复……杏花林的。”他拨去她浓密的额发,半撑起来,手指轻轻划过她秀美的轮廓。
她动不了,呼吸间满是清朗的味道,似乎脚趾也要慵懒地蜷缩起来。
“我……”似乎不知要说什么,也忘了该说什么。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唇,低声道:“别说,我还不想听。”
不想听为什么还要问呢?她眼睫微微一颤,只觉他嘴唇火热,轻轻覆上来,触得一下,立即退开。
她心头猛然大震,瞠目结舌。禹司凤怔怔看着她,抬手在唇上眷恋一抹,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