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琇云多么希望,阿勺不要在阿宝还未成人时出生。
年少无知,不懂得珍惜,只会害了无辜的小生命。
可偏偏,孩童是最富有情感与想象力的生灵,谁家孩子没有一两个妖怪玩伴,反而会被怀疑这个孩子哪里出了问题。
于是,曾经的孩子,如今的大人们,只能加倍对那些出现在家里的小妖怪们好一些,希望不要再发生后悔一生的事。
然而,这就像是某种循环,周而复始,谁也改变不了一代又一代人的结局。
只有极个别妖怪与主人能跳出循环,相伴到老。
许琇云用尽各种道理,给阿宝讲阿勺的好,讲若是阿勺再也不出现了,他会如何如何。
可阿宝只是皱了一下小眉头,便道:“阿勺去找其他朋友玩便算了罢,我有阿野陪我。阿勺太小了,总是玩得不尽兴。”
许琇云脸色一变,捂住阿宝那张毫无遮拦的臭嘴,她看向大门里站着的小身影:“阿勺,你回来啦?”
阿勺脸上不悲不喜,在阿宝看不见的背后,向许琇云结结实实行了一个大礼。
许琇云心头一咯噔,见阿勺那惨白的脸色,仿佛已经看到了不可逆转的未来。
她叹息,把阿宝转过去,严厉道:“阿宝,快去给阿勺道歉,你屡次冤枉他,不得无礼。”
阿宝不情不愿,但娘亲盯着,他也知道自己错了,对阿勺别别扭扭地说了句“对不起”。
随后,他走上前,像以往那样将阿勺小小的身体放到脑袋上顶着,就跟戴了一顶暖呼呼的帽子似的。
然后,一想到自己以后会有两个玩伴,就很开心地介绍道:“阿勺,这是家里新来的门精,你随我一起喊他阿野吧!”
阿勺跟阿野对视一眼,互相点头致意。
刚成精的阿野不禁蹙眉,他已然从阿勺身上看到了浓浓死气。
唯独阿宝什么都察觉不到,还天真地问阿勺:“你这段时间去了哪儿玩?”
阿勺小声回答:“就在对面的照相馆。”
“嗷,照相馆!”阿宝总算想起了自己之前放出去的诺言,“我们还有合照没有拍呢!”
阿勺眼皮动了动。
他压抑着真身传来的痛楚,尽量不让阿宝听出自己的颤抖:“阿宝,阿勺想跟你留一张画像,很想很想!”
“我也想的!娘亲……咦?娘亲什么时候回房了?我这就去求娘亲,她一定会答应我的!”阿宝还惦记着店里漂亮的衣服。
阿勺却只觉得满心欢喜,让阿宝把自己放下来,“那我们兵分两路,我去叫掌柜的先帮我改衣服!”
“好噢!”阿宝蹦跶着进了屋。
阿勺深深地看了眼这幢住了一两年的宅院,往外走去。
被忽视了的阿野替他开的门。
阿勺脚步稍顿。
“你也是因为阿宝出现的吗?”
阿野摇头:“不是,阿野因这家人思念游子而生。”
阿勺笑了:“那挺好,你能活很久……真好。”
阿野半蹲下来,摸摸阿勺的脑袋,无声地安慰。
阿勺穿过大街,回到照相馆,转身就能看到,阿野一直站在门口,朝他挥了挥袖子。
吴悠荷一直待在橱窗边,见阿勺去而复返,帮他推开门,“怎么回来啦?”
阿勺知道吴悠荷是店里的“裁缝”,晃了晃她的裙摆,“吴姐姐,我明日要跟阿宝拍照,有劳您帮我改一身衣裳出来。”
吴悠荷听着,以为两小孩已经和好,危机解除,还有心情拍合照,便笑道:“自然没问题!不过,你们上回还没选定要哪个主题呢!”
顾星烟拿着相册到茶座上坐好,“过来一起挑吧。”
“嗯嗯!”阿勺期待地跑过去。
不远处的周怀棠、彭鞍、李晓旭三人仍围在茶水间里,在他们之中,是那根怎么粘都粘不好的小木勺。
想了很多办法,都没有奏效,本以为让阿勺回去修复感情,就能解决,结果还是这个老样子。
阿勺现在这个状态,店里的每个人都十分担忧,却又不好明说,只能陪着阿勺高兴。
最终,阿勺选了一款“福寿娃娃”的童装主题。
吴悠荷连夜根据阿勺的尺寸改小了很多,几乎算是重做,但她没有喊累,老板也不会阻止——改小以后,这件衣服便不能给其他孩子穿了。
阿勺过意不去,非守在旁边加油打气,许琇云过来喊他回家吃饭都不肯,后者无奈,折回去送了些吃食和阿勺平时睡觉用的小棉被小枕头过来。
第二天,勺童换上了新衣服。
店员们的夸夸跟不要钱似的说出来,哄得小家伙开心极了,穿着新衣服在一搂大厅里跑跑跳跳。
这时,许琇云也领着阿宝过来了。
可阿宝的手上还牵着阿野,是他死皮赖脸拽出来的。
阿野愧疚捂脸,不敢看阿勺脸色。
阿宝却还在央求许琇云:“娘,咱们带上阿野一起吧?三个人一起拍照,多热闹!”
许琇云把他的小胖爪掰开,阿野解脱般地溜回了家,甚至把自己缩回到真身里——也就是后门的门板。
“再胡闹,一张都别想拍!”许琇云的恐吓镇住了阿宝,阿宝只能抠着手指嘀嘀咕咕两句,然后笑嘻嘻地找阿勺玩。
阿勺催促他:“你快去换衣服。”
阿宝见阿勺身上穿得这么好,自己也迫不及待起来,玩的事先放一边,领着衣服就跑了。
这下,店里清静不少。
阿宝这个年纪已经会自己穿衣服,许琇云便在店员们的招呼下到茶座那边坐下。
一盏热茶,一盘点心,还有一本相册供她翻阅、解闷。
许琇云无所事事地翻着,放在以前,她肯定不会同意花这么多钱给孩子画张像的。
她丈夫是辞官回乡的读书人,闲来无事没少画像,家人的、自己的、山水花鸟的,挂了一屋子都是,她都收拾不过来了。
可为了阿勺,就算是三十两一张,她也是愿意的。
不过,翻开相册以后,她的想法彻底颠覆了。
这种几乎将原主照搬到纸上的画像,可比她丈夫画的那堆清晰易懂多了。
“这真的不是将精魄留在纸中?”许琇云知道照相馆里大多是鬼魂,离奇一点反而不奇怪。
顾星烟对这个问题早就做了准备,等了三天才终于有人问出来,她自然是坚定地否认。
照相技术,必然是无害的!
结果,许琇云的反应并不像她预想那样松口气,反而语气颇为遗憾。
许琇云低声呢喃:“若是能把他留下来,该多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