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山脚停下。
谢昕被丫环扶着下车,立刻有轿辇抬了过来,她没有上轿辇,而是看向后面一辆马车,陈蕊儿正被两个丫环扶着下车。
陈蕊儿的腿在梁都时瘸了,后来在晋国养了很久,走路没有问题,只是仍然会一瘸一拐,陈蕊儿嫌弃那样不好看,更多时候都会做轮椅。
谢昕走到陈蕊儿面前,看着丫环把她扶上轿辇,叹了口气说道:“都说了你不必一起过来,何苦还要折腾自己?”
陈蕊儿笑颜如花:“以前没来过南方,有机会自然要多出来走走看看。来到这山上,我便觉得心胸都开广了,所有不开心的事情都烟消云散。”
谢昕望了一眼绵长的山道:“罢了,你高兴便好。你们先上去罢,我不坐轿辇了,走上去似乎也不远。”
陈蕊儿捂着嘴笑:“你也想活动一下了吧,我就说嘛,整天呆在府里让人气闷,以后再有这样跑腿的事情,你可要再抢过来。我不管你了,先走一步。”
谢昕望着陈蕊儿坐着轿辇渐渐离去,她则带着几个仆从徒步向山上走去。她的轿辇没有离得太远,就跟在后面,以备她随时使用。
清明时节的山上已经遍是绿『色』,放在往年这个日子,会有许多人来这里上香,只是今年人们被拦在了山下。谢昕自然知道僧人们做了什么,她觉得非常好,因为她喜欢清静。
按照外界的传言,谢昕在南梁王府似乎比吕侧妃更加受宠,但实际上却并不是这样。南梁王没有子嗣,对王府的女人来说,生孩子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吕侧妃就是明白这一点,把消耗精力浪费时间的管家差事都交给了谢昕处理,她则一门心思地调理身体,时时刻刻为受孕准备着。
谢昕自知身份,她不是不想跟吕侧妃争一争,只是没有娘家扶持,她更明白保命比往上爬更重要。所以谢昕欣然接受吕侧妃的“好意”,既然不能生下南梁王的第一个孩子,那手握管家权就当是补偿好了。
而陈蕊儿,正如谢昕当初所想,生『性』活泼烂漫加上腿疾的缘故,多得了南梁王的怜惜,是王府中真正最受宠的女人。
只是陈蕊儿在经历了梁都变故后,她『性』子表面上没有大变,骨子里却有些看轻一切的味道,对南梁王也是不太上心,故意争宠就从来没有过。
这让谢昕有点发愁。..
这次来南梁,晋王和晋国的大臣们送了不少姬人、美人和舞姬给南梁王。各有特『色』的美女围绕南梁王,总有一天有人会更加得宠。如今距离梁都之变才过去一年多,南梁王同情谢昕和陈蕊儿,对她们有些不同,但日子久了,这份歉疚只怕就慢慢淡了,到时候她们就真的要只靠南梁王的宠爱过日子了。
还是得在那之前生下孩子才行...陈蕊儿真心诚意希望吕侧妃尽快生下子嗣,她们下面这些人才有机会。这次来灵隐寺,不仅要为南梁王祈福,还要给祈求吕侧妃能受孕。
谢昕一边走着一边算计着,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前几天有个叫赵知寅的官员,在江北管事,据说是陈阁老的弟子,如今投靠晋人得了重用,来宝园见南梁王的时候提到了陈蕊儿。若是有机会,是不是应该让赵知寅跟陈蕊儿见一面?跟赵知寅搭上关系,对她们利多还是弊多?陈蕊儿是不会去考虑这些问题,那就只能谢昕来考虑了。
且说陈蕊儿先到了寺庙里,她无意拜佛上香,便叫丫环搬了轮椅过来,她坐了轮椅在寺庙里四处闲逛。知客僧原本跟着一路介绍,陈蕊儿又闲他呱噪让他自去,只带了一个丫环跟着。
灵隐寺后院有一片碑林,陈蕊儿喜欢书法,瞧着石碑上的刻字,发现有不少石碑竟是出自名家之手,便又叫丫环去取了纸墨笔砚过来,要把石碑上的字拓印下来。
丫环离开去拿东西了,陈蕊儿坐在轮椅上,仰头望着头顶的天空,眼神『迷』茫而空洞。忽然,一个黑影遮住了天空,陈蕊儿眯了眯眼才反应过来,她没有尖叫只是平淡地望着黑影,眼神中竟然出现了一抹解脱的释然。
“我该称你陈良娣还是陈姬?”黑影问道。
陈蕊儿:“随便,无所谓,不过我听说问别人姓名之前不是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姓名么?”
“在下无名小卒,只是替别人来向陈良娣问几句话,”黑影道,“一年多前,梁都之变,梁宫被赵国军队攻破,我不问良娣是怎么逃出宫的,只想知道跟良娣一起在昭华殿的其他人怎么样?”
“你是谁,为什么想知道那些事?”
“我只是一个仍然关心那些人的人...当年昭华殿中四位主子,太子妃赵灵慧,良娣陈蕊儿,良娣王瑞儿,还有奉仪陈灵茵,陈良娣跟了南梁王,其他三位主子呢?”
“你也来自梁都?你是谁家的人?”
“我跟王家有点亲戚关系,还请陈良娣告知在下王良娣现在在哪里?”
“王瑞儿...你倒是问巧了,其他两个是死是活我不知道,偏偏王瑞儿我知道一点,不过可惜我并不知道她在哪。”
“怎么说?”
“那一天赵国人炸了梁宫,我们都被活埋在废弃的宫殿里,是谢昕从瓦砾之中找到了我和王瑞儿,我的腿断了,王瑞儿运气好只是受了轻伤,至于陈灵慧和陈灵茵...她们的运气可能没有我们两个好罢。”
“多谢谢夫人救了我家姑娘。”
“你现在说谢太早了,我的腿断了只能跟着谢昕,但是王瑞儿不肯去晋国,她一个人去北方了,说是去找她老家的人...”
“那...”
“她一个人走了,带了干粮上路,我不明白她哪来的勇气,明知是送死还是要走。那时候,北方正打得激烈,她的老家早被赵国人占了,她还是要往北,你说她现在是死了还是活着呢?”
“后来呢,陈良娣可还听说过她的消息?”
“没有,谢昕带着我去了晋国,到了那边儿,我们自身难保,自然不会派人去找王瑞儿,王瑞儿也不曾跟我们送信过来,再也没听到她的消息了。”
“她竟是去了北边...”
“她就是那样的『性』子,执拗...想当初她对南梁王那点意思,谁看不出来呢,可机会摆在她眼前的时候反而不要,我不明白也想不通...”
“多谢陈良娣告知她的事情,可惜我只是个平民,帮不上你什么忙,只能祝您万事如意了。”
“呵,罢了罢了,当年我跟王瑞儿最是要好,可惜后来因为陈灵慧的事情,我疏远了她,后来一起进了昭华殿,她跟梁太子关系好,我又妒忌她,没想到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梁国也没了,什么怨恨也都散了...”
“至少您还活着,也还有人记得她。”
“也不过如此了。”
“您的丫环回来了,在下该告辞了。”
“等等,若是以后我有王瑞儿的消息,该怎么告知你?”
“不必了。”
“哦,原来你对她的牵挂也不过如此。”
“若是您愿意,可以把消息随便告诉任一位王府的丫环,我便会知晓。”
“你在王府有眼线?”
“王府的丫环守不住秘密,总会有风声流传出来,只要我关注着王府,便会听到。”
“哦,下人们最喜欢八卦主子,怎么管都管不住。你从梁都逃出来的时候,知道陈阁老家怎么样了吗?”
“...陈阁老家被赵国军队重点关照,后来府邸被赵国军队征用,听说...无一生还。”
“果然是这样啊,没有人逃走,真的什么都没了...”
“陈良娣保重,在下告辞。”
黑影一闪就不见了。陈蕊儿四下张望,没有发现黑影是从哪里来的,也没发现黑影从哪里离开。她甚至不清楚黑影是男是女,因为黑影站在逆光的地方,看过去就是一个发虚的人影,而他或她的声音偏向中『性』,有可能是男的也有可能是女的。
丫环抱着笔墨纸砚走了过来,瞧见陈蕊儿看着什么,便也伸头朝那边看去,但却什么都没看见。
“陈姬,可是有什么事情?”
陈蕊儿收回视线摇了摇头:“没有,东西拿来了,还不过来帮我拓印碑文。”
丫环连忙倒是,小跑着来到陈蕊儿身边。
陈蕊儿忽然问道:“谢夫人到了么?”
丫环道:“还没有。”
陈蕊儿皱眉:“她怎么这么慢,莫不是半路上跑去哪里玩儿了,这寺庙的后山有什么好去处?”
丫环犹豫了一下道:“听说这里的后山顶上养着仙鹤,幸许谢夫人便是去看仙鹤了。”
陈蕊儿惊讶道:“山顶上有仙鹤?”
丫环:“刚才那位知客僧提过一句,本来他问您可想去山顶看仙鹤,主子当时可能没听到。”
陈蕊儿:“那还不动作快点,拓印完了碑文,我也要去看仙鹤。”
清明之日,天空有些乌沉沉,雨滴始终没有落下,这与雨纷纷的景象不一样。
灵隐寺某个角落的客寮里,一个黑影闪进了屋子里,乐芳菲看到来人,连忙站起来迎过去。
“孙叔叔,没人发现你吧?”
黑影便是孙兵伪装,他一边接下斗篷一边道:“没有,僧人要么在做法事,要么去伺候那位谢夫人,院子里几乎看不到闲着的僧人。我见到陈蕊儿了,也问了她王瑞儿的去向。乐乐,你先坐下,听我慢慢说...”
孙兵把他与陈蕊儿的对话说了。
乐芳菲愣了好久才喃喃说道:“她居然去了北方,真是没有想到,当年她心系晋九,为了他入宫,又为了他做了许多傻事,到头来却又那样放弃了他,反倒是陈蕊儿跟了晋九,这可真是...造化弄人。”
孙兵:“按照陈蕊儿所说,王瑞儿去北方已经一年多了,是生是死肯定已经有了定论...”
乐芳菲:“孙叔,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会去北方找她的。那是她自己的选择,我帮不了她,只希望她能吉人天相,无论生死都不要受太多苦。”
孙兵:“陈蕊儿的腿也是在梁宫被炸的时候压断的,我看她坐在轮椅上,但是气『色』还不错,腿伤应该不是太重,至少行动无碍。”
乐芳菲:“我远远瞧了她一眼,也觉得她气『色』不错,只是没以前那么精神了,也少了几分灵气。”
孙兵:“她现在是南梁王府的陈姬,跟以前在昭华殿里做良娣不一样,毕竟南梁王不是女的...”
乐芳菲立刻明白了孙兵的意思,脸『色』不变道:“听说晋九府里女人很多,看来他和晋王都急着要子嗣。不过,他家的事情与咱们无关,只要他做好这个南梁王便够了。”
孙兵:“听说那个车渠子和万轩还在南梁。”
乐芳菲:“没有他们返回晋国的消息,那就应该还在南梁。只是也没听说他们会杭城找晋九述职,我总觉得车渠子比晋九难对付。他这人阴险狡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且还不安分野心大。”
孙兵:“希望他不是御弟元吉那样的人,不要在南梁搅局。”
乐芳菲:“我正想说呢,就觉得他跟元吉是一类人...若是他真敢在南梁『乱』搞,我就杀了他,为霍家庄的乡亲们报仇。”
孙兵:“那要不干脆就杀了他?”
乐芳菲:“有危险,不想大家因为以前的恩怨冒险,但如果他不知悔改,再下手不迟。”
此时,车渠子和万轩停留在某座城池中,两个人正在犯难。
书房里,万轩抄着手眉『毛』皱地都打起了结:“车大人,咱们还不赶去杭城述职吗?”
车渠子手里拿着一副南梁堪舆图,一边看着一边道:“不急,还有两个地方要去,等我们全部巡视完毕再回去述职不迟。”
万轩有点着急:“两个城池转下来再回去,那样少说也得一个月的时间,会不会太晚了?我担心南梁王会觉得咱们拿架子不服管。”
车渠子斜了万轩一眼道:“我就是要拿架子给他看,好给咱们这位南梁王一个礼贤下士的台阶。”
万轩惊讶:“啊?这是怎么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