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琮脸上的表情登时就僵住了,她这话……
然后,他用自己的思路解答道:“确实、确实影响会不太好,但是我不想再等了,我现在就像让所有人都知道……”
缘子的眉瞬间拧在了一起,语气也变成了质问,“知道什么?”
完颜琮一开始被缘子这样严肃的表情吓了一跳,仿佛自己犯了天条一样,转而又有点伤心,这副明知故问的样子,似乎是很想与自己撇清关系。
缘子将他表情的变化尽收眼底,很快便想清楚他可能会怎么想。
在完颜琮要开口之前,她赶紧道:“我明白,你觉得无论是我们在山上还是此时此刻的情形,若是不对外有个交待,军中定会有流言,若是强压,定然会让消息在暗中疯长,还不如直截了当公之于众。”
完颜琮动了动嘴唇,他最开始想说的确实是这些,但现在,可不止这些了。
缘子又抢白道:“还有,我刚刚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完颜琮狐疑地看着缘子,“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缘子怎么会不知道,全因自己刚刚才表现的太明显了,她在山洞的时候想的还是简单了些,只顾着自己快活,到时一走了之。
但是看现在的情形,自己短时间还不能一走了之,若是完颜琮成了一个变数,会大大扰乱自己的计划,按照他的性格,软的总比硬的好。
“你……不就是在怀疑我的真心吗?”缘子垂下眼帘,“你可能在想,这人怎么说变就变,在山上的时候都是骗自己的吗?”
完颜琮被一语道破心事,脸微微有些发热,瘪着嘴不知该说什么好,现在这个架势,怎么自己看上去像是个小姑娘一样,非要人家给个名分。
“阿琮……”
果然,缘子唤了这一声之后,完颜琮的眼神都雀跃起来,安抚他,不过是她最擅长的事情之一。
“你说。”
“其实,我一直有个未完成的心愿,只有把它了结了,我才有心思去想别的。”
“这件事情……不能让我知道?”完颜琮试探着问。
缘子避开他的目光,艰难地点点头,一脸愧疚。
完颜琮马上说道:“没关系的,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是我太唐突了。只是,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吗?”
缘子摇摇头,“不是因为旁的,而是因为这件事情只能由我自己去完成,如果这个时候公开了我们的事情,对我原本的计划也会有影响,所以,你可以等等我吗?”
完颜琮看了缘子好一会,看得缘子有些心虚。
按说,以完颜琮的智商,这些话漏洞百出,他若是怀疑起来,是难以瞒过心思缜密的他的。
缘子只是在赌,赌他现在……“色令智昏”,不会深究其缘由。
完颜琮忽而笑了,他先是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
在缘子不解的目光中他缓缓开口,“我自然愿意等你,等多久都可以。只是,这样的我,让我自己都感到陌生,我想,我的城池是被眼前这位女将军彻底攻陷了,我总觉得城池铜墙铁壁、固若金汤,却不知为何遇到你,主动将城门大开,还想将城中最好的一切都悉数奉上。我想,这可能就是缘命运吧,是不是……我上辈子欠你的?”
缘子听着他的剖白,心中不免动容,叹了一口气,“什么欠不欠的。”
不是上辈子啊,就是这辈子。
这辈子的事,你我本该两不相欠了,可是以后……谁又能说得清呢。
自那日起,完颜琮果然没有再提过“索要名分”的事,与她的距离也是不远不近的。
完颜琮可能是想着尽己所能去护着她,但是有心之人定能从中看出端倪。
先是高道长有次来给她把脉时讳莫如深的笑,说她虽然身体上受了重创,但气色却看上去并不差,想来是心中有些事已经解忧。
缘子苦笑,有些事的心结解开了,但是有些事情,却仍待自己去解决。
她其实并不轻松,只不过是暂时偷闲而已。
等到自己身体将养好了,就该立刻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再是完颜瑰来探望她时嘴角都要翘到眉梢去了,等没有外人时赶紧问她,是不是和他的王兄和好了。
缘子又是苦笑,点了点头,“算是吧!”
“我就知道!”
完颜瑰突然高声说道,给缘子吓了一跳。这家伙似乎比自己娶媳妇还振奋。
但是缘子警告他不许对外宣扬,他们两个人的事情要绝对保密,不然,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完颜瑰虽然没想到为什么缘子说得这么严重,但还是乖巧地应了下来,根据上次闯祸的教训,听哥哥嫂嫂的准没错。
他是哼着曲离开的营帐。
紧接着就是拄着拐的宝嘉,她别别扭扭地向缘子道谢,然后问她为什么奋不顾身地救自己。
缘子挑眉:“不想你就这么便宜的死了……”
宝嘉语塞,她还真是要无穷无尽地折磨自己?可是,除了自己,还有王爷吧……
宝嘉瞪着眼睛又问道:“那你和王爷现在……怎么样了?”
她问的不清不楚,缘子便回答的不明不白,“就那样呗。”
宝嘉气急,尽管王爷什么都没同自己说,但他还是能看出来的,他经常发呆,有时是带着笑的,有时又紧皱着眉头,在这之前,王爷可从来没有这样子过。
定是在山上的这几天发生了什么。
“你到底同他说了什么?”宝嘉再气,也不会凶缘子,一来她自觉亏欠,二来缘子刚刚救了她,所以她用自己能想到的最柔和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
落在缘子耳中倒像是……撒娇。
缘子不禁被她逗笑了,这一笑便牵动着五脏六腑,她剧烈地咳了起来。
宝嘉连忙蹦过去帮她顺着后背,待她平缓下来又倒茶给她喝。
缘子看着她们两人的样子,又忍不住想笑,病号照顾病号?
“还笑?”宝嘉这回又换成了严厉的语气。
缘子放在唇边的茶杯一顿,好熟悉的感觉啊……然后一饮而尽。
“你还敢说我,我还没说你谋害将军呢。”
宝嘉接过缘子递来的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摔,瘪着嘴站在一旁,也不说话,也不离开。
缘子收敛了玩笑神色,“那些问题,你直接问你家王爷不就好了,你问我,就不怕我骗你?”
宝嘉叹了口气,她倒是要能问出来才行啊!
就在她气馁想离开的时候,缘子叫住了她,“宝嘉。”
宝嘉抬头,对上……的双眸。
“我全都想起来了。”
愣了好一会,宝嘉才反应过来,缘子说她全想起来了?
宝嘉的脸色瞬间就白了,那她……
“我不怪你们了。”
缘子淡淡的声音传来,宝嘉抬头看去,缘子的目光毫无波澜,她看不穿缘子是鼓了多大勇气说出的这句话。
“所以你……你和爷是真的和好了对吧。”宝嘉竟然一时不知现在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这件事。
她有点想喜极而泣,缘子想起来之后说不怪他们了,这本来是件好事,但自己怎么觉得更愧疚了呢。
缘子没有先回答她的话,而是说,“我在山上的这几天,想起了许多过去的事,我差不多可以理解你们的做法,也感谢你们救我、照顾我,甚至冒着风险帮我编织一个美好谎言,所以我释怀了。”
宝嘉刚想冲过去抱抱她,碍于腿脚不太方便,行动慢于思考,然后就听到了接下来的——
“但是。”
宝嘉的心咯噔一下,凡是最怕听到这两个字。
“宝嘉,我和阿琮回不去了,我有我的使命要完成,他现在把我忘了挺好的,这边的事情了解后,你们回汴梁也好,四处义诊也罢,有你好好护着他,我也放心些。远离朝堂吧。”
缘子说着,转过了身去,心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好难受啊……
宝嘉泪窝子也变浅了,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哽咽着,“所以,还是要分开对吗?”
她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硬凑到一起,这不是早晚的事嘛。
宝嘉摇摇头,明明之前已经接受的事实,现在怎么重新再说起来,觉得更遗憾了呢。
所以,宝嘉和她也若即若离了起来,缘子隐约能明白,宝嘉一面觉得前尘已是过往,自然是可以靠近一点,一面又会认为,既然总是要分开,现在淡一淡到时候会不那么痛苦。
缘子合上眼前的书,活动了一下身体,走到兵器架前,她的佩剑正完好无损地放在上面,刚拿起来要活动一下,就听到一声凄厉的“将军!”
缘子吓得手都抖了一下,回头一看,竟是前日已经被自己召回来的二花。
“何事大呼小叫!”
缘子刚才心真的慌了一下,就怕是有什么战事,她现在这个样子不能亲自带兵,倒不是不能指挥好众位将领,主要是担心敌方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后,双方的士气有逆转之势。
但是看到二花吼了那么一嗓子后没有多余的举动,她便知道,是这家伙自己的问题。
二花将手中端来的饭菜放到桌上,然后模仿大花的样子,语重心长道:“将军,特使大人和高道长千叮咛万嘱咐,您身子刚恢复好,可不能随便活动。您自己也懂医术,怎么还不晓得厉害呢。人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欲望……”
缘子在他刚开口的时候就知道他要唠叨什么东西,所以直接坐下来准备用膳,刚喝了一口汤就听到他说了这句“控制自己欲望”,立时呛咳了起来。
二花马上加重了语气,“您看,还咳嗽呢!”
他刚想给缘子拍拍后背顺顺气,赶紧又把手缩了回来,那天在山上接将军下来之后被大花好好“教育”了一通,他还记得呢。
每次看到特使大人都躲着走。
他是不知道这夫妻俩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反正大花叫他不要管,对将军忠心为上,但也要保持一定的距离。
缘子真是被二花气到了,摆摆手,“没事赶紧出去,看到你我的病是好不了了,再废话就不用回来了。”
果然,还要啰嗦什么的二花紧紧闭上了自己的嘴,连“告退”都没敢说,面向缘子谨小慎微地陪着笑脸,后退了出去。
与此同时,宝嘉正在药房发呆。
“宝嘉姑娘?”
听到高道长的声音,宝嘉抬起头一脸茫然,“高道长?”
“药糊了……”高道长指着宝嘉面前的药罐。
“啊?”宝嘉愣了一瞬,然后反应过来赶紧用手去拿,却被烫到了。
高道长跟着宝嘉一起呲牙咧嘴,然后隔着湿布将已经烧糊的药罐拿下来。
“隔壁有烫伤膏,我去给你拿。”
宝嘉拦住高道长,“不用了,我这没多大事。”
高道长瞥了一眼,“都已经出水泡了,还是要处理一下。”
看宝嘉愁眉苦脸的样子,他又多嘴了一句,“姑娘最近有心事?之前在药房帮忙可谓是得心应手、从未出多错,最近怎么好像心不在焉,前日给伤兵的药送错了,昨日给王大人的药膳少了两味药材,今天更是……”
宝嘉盯着自己受伤的水泡,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看着是小伤,怎么也伤不到根本,不碰也不会痛,但若是不好好处理,它就会留下伤疤,严重的话,也不会让人好过。”
高道长看了她两眼,走了出去,不一会儿,拿回了烫伤膏给宝嘉,自己又重新拿了个药罐煮药。
他一边操作着,一边问道:“宝嘉姑娘话中有话,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别人。”
宝嘉之前不知道高道长是不是可以说话的人,但此时,她也没有别人能倾诉了。
她自然不会将事情真正的前因后果讲清楚,而是变了身份、换了境遇,但丝毫不影响事情的本质。
高道长将药罐移到小火的炉灶上,然后道:“你之前难过是因为产生了误会,你认为只要解除了误会,便万事大吉。没想到误会轻而易举解除,却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误会根本不是最重要的矛盾,而矛盾是你无论如何都解决不了的,所以……绝望。”
宝嘉的目光渐渐暗淡下去,都绝望了,看来,是真的无路可走。
“但世事难料。”高道长意味深长地说了这么一句。
“嗯?”宝嘉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仿佛久旱逢甘霖。
高道长轻笑一声,“我只是说,会有那么一种可能——人力是干预不了的,要看天意。”
宝嘉刚想开口问她们是不是还有可能,转念一想,刚刚自己并没有说是王爷和缘子的事,此时也不好问。
然后,她便狐疑地望着高道长,这人,该不会已经猜到自己说的是谁了吧。
高道长将所有的药罐都看了一遍,完全忽略了宝嘉灼灼的目光,然后道:“这回姑娘可不敢大意了。”
宝嘉回过神点点头,“好!”
她现在非常期待高道长说的“世事难料”,想着未来的无限可能,嘴角不自觉地弯起,甚至哼起了歌。
在宝嘉的歌声中,王太监和完颜琮同时收到了汴梁传来的八百里加急。
其实旨意本该在几天前就送到了,但?也遇到了大暴雨,他不是没有胆识继续前行,而是他怕自己死在路上,密旨就很可能遗失,权衡利弊,晚几天总比没有强,也不知道有没有耽误前线的大计。
王太监读完密旨后看不出喜忧,与完颜琮对视一眼,对方也是如此。
王太监倏地咧开嘴角,“大人与将军的缘分还真是不浅呐,卑职先恭喜大人了。”
完颜琮略扯了一下嘴角,“还是先把眼下的事情办好才最紧要,现下杨将军身体尚未完全康复,和谈之事还少不了大人的支持。”
“好说好说。”
缘子觉得山谷中的天气突然就热了起来,二花给她拿来了地窖中的果饮,她还是觉得不够凉爽,难以压下心中的燥热。
她看向二花,“你还穿那么厚,不热吗?”
二花的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他也不知道将军是怎么了,总说自己热,但也未曾见她流汗。
缘子摆摆手,示意这里不用他了,转而又立刻叫住了他,“那边怎么样了?西夏的使团还不走?”
“听说已经签好盟约了,大概明天就能启程了吧。”
“行了,叫大花进来吧,我有事问他。”
看着二花走出去的背影,缘子也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她就是因为心中烦躁而已,和天气才不相干。
前几日接到了完颜珣的旨意,应承下来了西夏的条件——边地通商、联合抗蒙。
汴梁那边自然也有自己的一些考量,附加了什么条件缘子不得而知,她认为这些都不大重要。
因为同时而来的还有另一道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