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凝眸多久,只觉皇帝的怒色越来越浓,骤然大手一扬,将手中的奏本愤然一扔,直直地扔在凤瑜的脸上。
“父皇?”凤瑜又喊了一声,一脸错愕地抬眸,瞧了皇帝一眼,双手顺势接下从脸上掉落的奏本,摆正、打开一看。
原以为凤瑜的事,皇帝不计较了,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反转,众人皆是为之一惊。
凤凛更是一惊,此时此刻,已经顾不得担心德妃,只一心担忧弟弟,转眸,愕然凝着景玄。
不知何时,景玄的眼神,已经落在他身上,对眸的一瞬,尽是杀意。
凤凛刚刚落下的心,再次悬了起来,景玄究竟做了什么?想罢,不安的双眸,缓缓转向弟弟,虽有些不忍直视,但也努力转了过去。
只见凤瑜拿着奏本的手,抖得愈发厉害,直到奏本被抖落在地,他也俯身一叩一拜:“父皇明察,儿臣从未私自在西关外养兵,父皇明察啊!”
“原来你献上西关救灾良策,只是为了方便养兵?”皇帝的心一凉,眉宇之间,出现从未有过的落寞,“老五,你就这么想要朕的江山,想要得意图谋反?”
凤瑜委屈地扬眸,含着眼泪摇了摇头,用极其无辜的眼神看着父亲:“儿臣没有……”
望着地上的奏本,暗黄的颜色,正如皇帝暗沉的眸光:“奏本上一桩一件、证据确凿,你还敢说没有?”
“儿臣真的没有……”凤瑜委屈地落泪,黄豆般大小的泪珠,一滴一滴落在大殿之上。
若非上了年纪,此时此刻的皇帝也会哭,只是岁月带走了他的表露于色,只留一颗滴血的心:“老五,你一向敦厚,待人有仁慈之心,朕也曾想过,将皇位传于你。朕愿意相信你的为人,但西关外的两万兵马,证据确凿、不容抵赖,既不是你养的,那是何人?”
皇帝的话,甚有深意。
以皇位诱之,让他说出真正想要谋反的人。
听出了父亲话中之意,凤瑜会意一想,忽而一惊,转眸,难以置信地瞪了凤凛一眼。
是二哥!
凤瑜心下一慌,更是费解,为何二哥要在西关外养兵?他已经被封为靖王,亦是皇子中的佼佼者,日后极有可能登基为帝,何必急于一时呢?
兄弟对眸之际,凤凛的眼中只有愧疚。
原想着用西关救灾之策,救弟弟一命,没想到又因为他私自养兵,再次将弟弟陷入困境。皇子养兵的理由很简单,只为一个保障,皇帝送的兵,难免有所背叛,只有自己从小训练的兵,才信得过。养兵千日,只为日后夺嫡之时,救他于危难之际!
如此心思,不可能只有凤凛一人。若说私自养兵,其他皇子、亲王都脱不了干系。
只是没想到,如此普遍的现象,也会被人搬上台面……怎么办?
“只要你说了,朕便封你为鲁王。”皇帝最后威逼利诱道。
凤瑜心下一颤,他从未想过自己封王、列入继位名单的条件,竟是牺牲自己的哥哥!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皇帝提醒了一句,像是在提醒凤瑜,又像是在提醒凤凛。
这盘棋,看似是景玄做的,却好像皇帝在幕后操控,故意营造了今日的情况,一向兄弟情深的凤凛和凤瑜,只能活一个!
凝着弟弟无辜的双眼,凤凛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凤瑜再次一惊,他明白哥哥的意思,他们兄弟,不管是弟弟成就、还是哥哥成功,于凤凛眼里,都是一样的,所以他愿意为了弟弟而牺牲。
此时此刻,不由想起他们的以前。
凤凛二十岁,凤瑜十七岁,他们虽然相差三岁,却好像毫无嫌隙。一母同胞的孩子,也难免吵架、打架,他们却从未有过争吵,更别说动手了。
“二哥,他们为何而吵?”
“我也不知,我想不出亲兄弟之间,有何吵架的理由。”
“我也是。”
两人相视一笑,那年,他六岁、他三岁。
“二哥,为何三哥一生下来,便被封为太子,难道不应该封大哥为太子么?”
“瑜儿想做太子么?”
“我不想,我只想看着二哥被封为太子、登基为帝。”
“若有那一天,我便设一个皇亲王的王位,封你为亲王之首,与我平起平坐。”
两人童言无忌,还因此挨了母妃一顿毒打,那年,他八岁、他五岁。
“瑜儿,父皇新赏了我一盘糕点,你三块、我三块。”
“不,二哥四块、我三块。”
“你又算错了,何来七块糕点?”
“那就二哥五块,我一块。”
“你还是算错了,哈哈!”
那年,他十岁、他七岁,一直以来,兄弟之间的任何东西,不管是谁受的赏赐,皆是平分的。
“呜呜呜,二哥,有人打我。”
“何人?”
听说是一位京官的儿子,凤凛用计,直接毒死了他!那年,他十二岁、他九岁。
……
回忆起以往种种,兄弟俩满心感慨。
凤瑜想着,不管二哥是否登基为帝,他们兄弟都不会分开,一辈子相亲相爱。他活了十七年,被保护了十七年,自然不知道权势、地位的重要性。
凤凛深知,所以他的想法,一直是自己登基为帝,然后尊弟弟为皇亲王。那么,他就是历史上第一位与皇帝平起平坐、一起处理国事的亲王了。就算自己不行,也要扶弟弟上位,因为皇权之争,只有胜者,才可以活到最后。
而此时此刻,一切的幻想,都破灭了!
这不仅是凤瑜的选择,也是凤凛的选择,他们之中,必须死一个!
“二哥……”凤瑜瞧着他,无声地唤了一句,像是最后的道别,嘴角一挑,故作轻松无谓地一笑。
明白了他的意思,凤凛面色一震,连连摇头,亦是无声的对话:“不可以!不可以!”
瞧着凤凛向前迈了一步的脚,凤瑜连忙收回视线,抢在他前头,认罪道:“儿臣知罪,西关外的兵马,确实是儿臣的,请父皇降罪!”
他已经认罪,若此刻凤凛再认罪,那兄弟俩人都将成为弃子!
凤凛深知,很快,把迈出的脚,收了回来。
“老五,你可知,认罪的后果?”注意到凤凛的动作,皇帝最后警告了一句,比起凤凛,或许,他更想成就一位仁君,这也是他以前偏爱凤祀的原因。
只是他失算了,正因为凤瑜的仁,所以才不会供出实情。这个局,死的人,注定是仁慈者!
“儿臣知道后果,更知道私自养兵之罪,明知故犯,罪加一等!”凤瑜将话堵死,以防凤凛出来认罪。没想到安逸十七年,他也有这个时候……
“老五,朕愿意相信你,敦厚善良!”皇帝不甘心地又警告了一句。
凤瑜却死意已决,摇了摇头,随即露出一分阴笑:“父皇觉得自己很聪明么?一切只不过您自以为是罢了,儿臣早有争储之心,每夜梦回,皆是如何把您从龙座上拉下来!龙袍,儿臣一直想穿,简直想疯了!”
他笑得越阴险,皇帝、凤凛的心越是发痛。
“老五!”皇帝忍不住,拍案而起。
凤瑜的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狡诈,继续激怒道:“儿臣精心布局多年,就为了这把龙椅,父皇也争储过,您知道龙椅的吸引力有多大。”说着,转向一侧的凤沅,“太子哥觉得呢?”
凤沅避开眼神,懒得理这种将死之人。这种时候,还要点她的名,他们男人之间的斗争,能不能别总带着她一个弱女子?
也不期望她会回什么,凤瑜自顾自地怒道:“打从生下来,便被封为太子,你这种废物,也配坐储君之位?!”
像是意识到他的心思,凤凛摇了摇头,心想着:不要、不要……
凤瑜的计划,却已经拦不住:“你可知,多少人想把你从储君的位置上拉下来?没错,我就是其中一个。荒郊暗杀、行宫外的刺杀,还有许多次投毒,都是我做的,为的就是取你性命,我一向‘敬重’的太子皇兄!”
当他的罪行都揽下来的时候,凤凛一脸死灰地闭上双眼,他明白弟弟的意思,即便凤祀已经死无对证,只要景玄想害凤凛,也可以从中调查。唯一能帮凤凛挡罪的,就是凤瑜,因为他们是亲兄弟,这些事他都看在眼里、有机会执行!
若这一刻,凤瑜不把罪行揽下,只怕以后再没机会了……
“老五!”皇帝忍无可忍。
苏娴依旧担心他的身子,弱弱地劝了一句:“皇上息怒。”
身为皇帝,不仅没有教会儿子,要有仁慈之心,而且不能将真正奸恶的人铲除,他怎么可能息怒?一个局,布了那么长的时间,最后死的人,依旧是仁慈者!
想起凤祀的死,再想到凤瑜的求死之心,皇帝万分痛心,捶着胸口、近乎昏厥:“咳咳……”
凤沅见状,伸手入袖、摸上手串,自药房空间里,取出一颗速效救心丸,快步跑至皇帝面前:“父皇,快吞下去。”说着,以水吞服,将速效救心丸喂入皇帝口中。
他想用晕厥,躲过这一次判决,不可能的!
皇帝服下药丸,很快,心绪平静下来,顺势睨了凤沅一眼,眼神复杂、捉摸不清:“沅儿有心了。”
凤沅会心一笑,故作关心:“都是儿臣应该做的,父皇息怒,保重龙体要紧。”说着,像是提醒,有意无意地低声道,“父皇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其实这句话,就违背了仁慈之心,不是么?自父皇说出这句话时,五弟便明白了您的选择!”
经她提醒,皇帝才一惊。
确然,他要凤瑜牺牲凤凛的一刻起,就是告诉凤瑜,不必对凤凛有仁心。他若真这么做了,还是一位仁君么?
皇帝,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位仁君,所以才偏爱仁慈之人。如此看来,他何来的仁心?
一时间,皇帝的心乱了。
不知何时,大臣们已经纷纷上奏,凤瑜罪无可恕,请皇帝将他赐死!
回神之际,已有十数位大臣说完了话,皇帝只觉老眼一花,突然看不清谁是谁了。他真希望,这一刻,他能昏过去,起码让他心爱的仁君儿子再多活一会儿,看一看这江山美景、享一享那美味佳肴。
可惜,他昏不过去,堂堂君王,也不能装作昏厥吧?
“刘佺,传旨,将凤瑜打入宗正大牢。”皇帝忍着极不舒服的身子,勉强说道。
看出了主子的难受,刘佺亦是心疼,轻声于他耳边道:“皇上放心,老奴会嘱咐宗正寺卿,命他好好照顾五皇子,不得有误!”
皇帝点了点头。
点头的动作,被凤瑜尽收眼底,随即逼迫道:“白绫、毒酒、匕首,儿臣更喜欢毒酒,死得痛快,请父皇赐酒!”
他何时说要赐死了?
皇帝听罢一惊,想要反驳,奈何群臣谏言,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那就赐你一壶毒酒,去宗正大牢里慢慢喝吧!”
“儿臣多谢父皇!”凤瑜起身,重新给皇帝行了一个三跪九叩的大礼,这一刻,他收起了奸诈的神情,只留平时的恭敬,并将一分不舍深埋于心。
侍卫们自然有眼力价,只等着凤瑜行完大礼,才将他带了出去。
“皇上?”苏娴一脸担忧,起身查看他的情况。
皇帝却摇了摇头,伸手一拂:“所有人都退下。”说罢,众人一退,他又改言道,“凛儿,留下。”
凤凛应声,留了下来。
“怎么?急着去见瑜儿最后一面?”皇帝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
“是。”凤凛实话实说。
是?
皇帝嘴角一扬,突然冷笑起来,笑意之中夹杂着一分绝望:“就是你,拉着他进了阎罗殿,何必虚情假意、故作君子?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
“他毕竟是儿臣的亲弟弟……”凤凛言语之中,若有几分责怪皇帝的意思。
“亲弟弟?”皇帝笑意一深,更多了几分怒意,“究竟是谁养的兵马,你心里一清二楚,那一刻,只需你往前一步,说出实情,便可保下瑜儿,你为何不这么做?为了争权夺位,你竟不择手段、残害手足、无所不用其极,你简直丧尽天良、十恶不赦、死有余辜!”
弟弟一向娇生惯养,他原以为凤瑜不敢认罪的,所以当时没有出列,只等着弟弟说出实情,没想到一向依赖于他、看似娇弱的弟弟,会替他担下一切罪行!
“儿臣不明白父皇的意思。”他自然不会承认。
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皇帝神情之中,又多了一分不屑:“你以为朕不懂你的算计?假模假式地往前迈一步,就是为了激瑜儿替你认罪!你不是一向宠爱他,任何东西都要与他分享,怎么如今退缩了?呵呵,果然,龙座能令人冷血,而你,也只不过是龙座的傀儡罢了!”
说着,又想起凤祀,心中一痛,“你谋害沅儿,还想一石二鸟,便害死了朕的祀儿。你与沅儿如何争斗,朕不想管,但为何要残害无辜的祀儿?他何曾伤害过你、何曾陷害过你啊?”
“儿臣若说有,父皇信么?”凤凛的脸色,一如平常的泰然,看不出他的任何阴晴不定。
“不可能!”皇帝立即反驳,“祀儿敦厚善良、瑜儿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都是仁君,如朕一样!”
“父皇圣明。”凤凛已经懒得多言。
皇帝依旧一心责骂:“你以为把他们都除了,朕就会把江山交给你们这些狡诈之人么?朕是仁君,朕知道治理国家,什么样的人最合适!”
所谓你们,指的是凤凛和凤沅,凤凛心明。皇帝与他一样,看得出凤沅一向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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