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府,尚懿阁,正是景尚的住处。
通报之人第一时间禀报了,和亲王登门拜访的消息。
“准备茶点,迎和亲王。”景尚一如平时的冷静,于神情上,看不出一丝情绪的波动。
“是。”奉茶侍女应了一声,速速下去准备,正好与和亲王,一同步入大堂。
景尚见之,忙起身,几步上前,微笑着迎道:“有失远迎,还望王爷多多海涵。”
他是无封号、无爵位、无官位的庶子,恭迎亲王,却没有行礼,只是笑迎,看似恭敬有加,实则傲慢无礼。
和亲王看得明白,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给他行了一个礼:“怎敢劳烦大公子相迎,是本王失礼了。”
见他行礼,考虑到他的面子,也考虑到他们接下来要谈的事情,景尚拂手,示意侍人们全部退下。
侍人们行了告退礼,整齐有序地离开了大堂。
奉茶侍女放下茶点,也跟着离开。
和亲王见状,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想着女儿的安危,心一横、眼一闭,跪了下来:“本王有一事相求,万望大公子应允!”
屏退左右的意思,就是让他下跪,即便如此,该演的戏,景尚还是要演到位,随即故作吃惊,连忙上前去扶:“我是小辈,怎可受你如此大礼?王爷快快请起。”
这话的意思,便是不能请起,和亲王会意,并没有立刻起身,而是执意跪着:“小女多次遭人毒害,差点丢了『性』命,本王失势已久、势单力薄,唯恐小女再受迫害。从今往后,愿投诚于大公子,一生忠诚、绝不生叛离之心,请公子允准!”
“王爷快快请起。”景尚的语气中,多了一分肯定,亲自扶起了他,令他入座。
他没有应允,也没有拒绝,和亲王明白,他在等筹码,随即伸手入怀,取出先皇赐予的虎符,示于他前:“我虽失势已久,但一直手握五万精兵,乃先皇所赐。”
“听说先皇生前,训练了十五万精兵,个个武艺高强、战功赫赫?”景尚问道。
和亲王应声,点了点头:“十五万精兵中,五万佼佼者,皆归本王所有。”
果不其然,正如皇帝所说,和亲王手握重兵!
景尚面『色』微动,不近不远地端倪着那道虎符,看样式,如假包换,确是先皇所赐。
“这是和城官员、百姓的名册,请公子过目。”没有下人侍候,和亲王亲自将名册递了上去。虎符并没有赠予他,再爱女心切,最基本的理智,他还是有的。
景尚也没有期待他会把虎符交出来,只要有一个交代底细的心,就不愁这五万精兵,到不了自己手上。任何失败,都击溃不了景尚的自信,他能看清自己的前路,一定是锦绣光明的,因此,得到虎符,不急于一时。
接过名册,景尚当场翻阅,看得十分仔细。
他的认真,和亲王是钦佩的。
换作别人,根本不屑一顾和城的官员、百姓,这种无人管制的乡下地方,谁会相信它是一块璞玉,有待发掘呢?
唯有景尚,对待这少而薄的名册,亦是万分认真。因为在他看来,一切都可变废为宝,今后,这五个言微官轻的人,将是他手下、受朝廷重用的大功臣!
“五位大人各有长处,只要有心培养,日后必得皇上重用,定个日子,请他们与我见面。至于和城的雪灾,我会尽快制定出解决之策,以免和城百姓再受灾难迫害。”景尚合上名册,慢条斯理地说道。
“大公子的意思是?”和亲王心明,但还是要问一问,确认一下。
景尚放下名册,点头而笑:“今日,皇上问起择定佳日、迎娶柔菡的事,我明日一早便入宫回禀,今后王爷也是我的父王了。”
一听如此,凤芊予的命算是保下了,和亲王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或许与之前过于紧张,这一刻舒缓,感觉双腿都软了:“公子应允就好,婚礼的事,就交由本王去办吧?”
“婚礼理应男方『操』持,怎能劳驾王爷?”听得出,景尚只是客气一句。
和亲王会意一笑,故作大度:“男方女方,都是一样的,完婚之后,就是一家人了,不分你我。”
“夜路难行,我送王爷回府?”景尚起身,依旧只是客气一句。
和城、五位官员、五万精兵,于他而言,或许有一点作用,但和亲王……空有身份,近乎无用,自然不必尊敬,更何况是和亲王主动投诚,那么身份上就是和亲王更低一等。
“公子游学劳累,理应多多休息,本王自行回府即可。”和亲王回应道,虽是客套话,却也要说得十分诚恳,这就是寄人篱下的命运。
“那我送王爷出府。”景尚继续客气着。
“不必,公子请便吧。”和亲王附和着。
“……”一路简单地出了景府,夜已经深了,和亲王抬头,望了一眼月明星稀的夜空,轻轻一叹。
他不敢大声叹息,毕竟还身处景府门口,景尚亦未走远,万一被他听到,又该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京城的夜空,比和城美。”和亲王由衷地一声感叹,好不容易进京了,他很珍惜这样的“夜空”,拼尽全力,也要保住它!
“奴才也是这样觉得。”陆云应了一声,他明白主子的意思,更明白以后的路有多艰辛。只是没想到,京城的豺狼虎豹那么多。原以为进京是一个契机,可以让他们在朝廷中站住脚,没想到进京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路,来了,就再也走不了了!
诸多牵绊,诸多算计,和亲王只觉呼吸不过来。
“但是和城,似乎比京城安静。”和亲王又是一声由衷的感叹。虽然连年雪灾、所剩官员、百姓寥寥无几,但和城几乎没有算计,坚守故土的官员、百姓皆是一条心,比起京城,和城显得简单多了。
“和城人少,自然比不了京城的繁荣。”陆云的话,将和亲王的本意曲解了,并非他不理解主子,只是怕落人口实。既然开始了算计这条路,就应该步步为营、谨小慎微。
原以为经历过了夺嫡之争,他被弃于和城,这辈子再与争斗无关,没想到还是泥足深陷。不知是景玄和田玉香炉一计的“功劳”,还是景尚太过睿智,还是皇帝幕后『操』控、拿捏得当……
“回府吧,挺冷的。”和亲王低下头,『揉』了『揉』因抬头望天太久而酸麻的后脖子,由陆云扶着,上了马车。
回了和亲王府。
只见凤芊予阴着脸『色』,冷冷地望着进门的和亲王:“父王,你去哪儿了?”
看样子,她是知道了。
“景府,尚懿阁。”和亲王并没有隐瞒,连地点都说得十分详细。
环视左右,虽侍候的人不多,但也有值夜的下人。以免说话不便,凤芊予引着父亲,一路去了书房,关上房门,才清冷说道:“我宁愿死了,也不要你投诚于景尚。”
“别说傻话。”经历了女儿中毒的事,和亲王已经害怕听到“死”这个字了。
不必直观地看见,仅凭想象,凤芊予便能想到父亲低头哈腰,去求一名庶子的场景,由心而生一股疼意:“父王,皇伯伯是你的兄长,和城亦有五万精兵守护,只要你回去了,他奈何不了你。”
“却能杀了你。”和亲王一语中的,将她没有说出的重要,毫不犹豫地点了出来。
“只是牺牲一个我,无损于和城。”凤芊予劝道,如果先前她还有几分生的希望,如今,是一分也没有了。她可以直接『自杀』,使得父亲醒悟。但她又害怕父亲走向另一个极端,继续留在京城,一心于复仇,所以必须在生前,规劝父亲。
道理,他何尝不懂,可……“本王只有你一个嫡女。”和亲王面如死灰,伸手,『摸』上怀里的虎符,只觉虎符尤其冰凉。
“母妃并非不能生育,即便不能,也可以择一庶子、抬为嫡子,交由母妃抚养。”凤芊予继续规劝。
和亲王却一心固执:“不行,任何庶子都不行。”
凤芊予蹙眉,尤为严肃:“父王,你身为一城之王,怎能置一城百姓于不顾啊?”
提及百姓,与女儿的抉择,和亲王便觉得万分崩溃:“本王何尝不想坚守和城,坚守本王的百姓,可他们有能力救你么?没有!那本王的坚守,又有何意义?”
“百姓百余人,还不敌我一人『性』命么?”凤芊予问罢,连自己都觉得有些辛酸,偌大一个和城,竟只有百余人……
和亲王听着,亦觉得十分刺耳,其实今日拿起名册时,他便已经觉得万分辛酸了,抬眸,不由回忆:“想当年,先皇在位之时,本王受尽宠爱、何等风光,只因一念之差,落得今日下场。”
凤宗皇朝,已有二十年。
先皇在位之时,凤芊予还未出生,只是听母亲说过那时的事。
“当年的一念之差,就是母妃;如今的一念之差,便是我。父王,夺嫡之路,若有软肋,必会遭人利用,唯有我死了……”话至此处,凤芊予生生受了和亲王一记响亮的巴掌。
她的头,被打偏过去,脸上淡红的印记,泛着火辣辣的疼。
刚打完,和亲王便后悔了,使劲又往自己脸上,狠狠地抽了几巴掌。
凤芊予见状一惊,连忙拦下他的手:“父王别打,我不疼!”
听得一句“我不疼”,和亲王红了眼圈。
“但若挨打的是你,我必定剧痛万分!”凤芊予一句话,说得真诚感人。
血脉相连,和亲王不由落泪。
“但是柔菡,父王真的不能失去你。”和亲王的挽留,带着几分哀嚎,他知道,一旦规劝成功,女儿就要『自杀』了。
第一次瞧见如此无助的父亲,凤芊予跟着眼圈一红,两行清泪迅速滑落脸颊:“既然如此,确实别无选择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同意投诚景尚了?
想着女儿不必死了,和亲王不由一喜:“本王早知无路可走,唯有这方悬崖,姑且可以一试。”
“但有一事,万望父王应允。”凤芊予说道。
“你说,本王都答应。”只要女儿不死,让和亲王做什么都愿意。
瞧着父亲笑了,凤芊予也跟着一笑,抬头,欣慰地看着他:“一旦失败,不要顾及我,一定要全身而退,保住和城和虎符。”
不顾及她,算什么全身而退呢?
和亲王的笑,僵住了。
“万望父亲应允。”凤芊予再次说道。
和亲王想点头,却点不下去,想摇头,亦是摇不起来,久久,没有说话。
“那我只当父亲默认了。”凤芊予替他应了一句,转身,回了房间。
此时的凤沅,还没有睡,与景玄一起,坐在太子府的秋千上,看着夜空、来回晃『荡』。
“和亲王这一战,必输无疑。”凤沅预测道。
景玄点了点头,无心于他们,只关心她:“月信又该来了吧?近日,千万不要贪凉。”
一听月信,凤沅双颊一红,不由羞怒:“我在说和亲王,你却说月信。”
景玄闻言一笑,这才应道:“和亲王失宠已久,注定斗不过景尚。”
“那五万精兵,怎么办?”凤沅问道。
“你想要?”景玄略有一丝惊意,他并不觉得自己手底下的兵,比不过那五万精兵。以后,这些都是丫头的,没想到她还会对和城的兵感兴趣。
“干嘛便宜了景尚?”凤沅说得头头是道。
景玄听罢,点了点头:“确实。”
“你有主意了?”凤沅又问道。
景玄摇了摇头,从景尚手里抢东西,他从来没有把握。
凤沅却不以为然,望着无尽的夜空,说道:“我总觉得,那五万精兵,最后会属于我。”
她是以后的君主,天下都是她的,更何况那五万精兵?
景玄收回看夜『色』的目光,转眸,若有所思地睨着她:“你想要天下么?”
“不知道。”凤沅摇了摇头,收回视线,也看向他,“不管天下是不是我的,只要你是我的,就够了。”
说话间,鼻尖突然一阵酸意。
不知是太过疲倦,导致眼睛幻觉,还是景玄真的消失了一下。
这一消失,似乎在提醒,她是一个现代人。
以后,她会回现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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