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喝点茶?”
“不要,这茶水太苦。”
“那,要不要喝点白水?”
“不要,我不渴。”
“那,吃点沙枣糕吧,这是本县的特产,很有名的……”璃儿举了一块香气扑鼻的糕点,放到公子瑾嘴边。
“哎我不爱吃甜食。”公子瑾轻轻地拂开了璃儿的双手。
“哦,好吧。”璃儿悻悻地收回了手,将糕点放回碟中,有些无措地坐在一旁。
晌午的天色一片昏黄,劲风将县衙的挂旗吹得猎猎作响,院外,鄢国士兵们来来往往,正忙着归置马匹和搬运行囊,院内,公子瑾正和璃儿正坐在县衙后院的亭中。走了十几天之后,这里已到了鄢国的地界,一个边关小县,遂国的“送亲”队伍一路将公子瑾护送至此,也算完成了使命,清晨已经返程,往后便只剩公子瑾一人留在这他乡之地。
公子瑾有些心虚地瞥着璃儿,看到璃儿佯装镇静地用手帕慢慢擦着手指,薄薄的嘴唇紧抿,秋水有些泛泛。抛开公主的身份不说,璃儿也是家中最小的女儿,极为受宠,没想到如今竟也愿意为了自己放下身段,前几日,自己有意气哭公主,公主却也毫不在意,依旧对自己上心至极。
亭中的场景全被一人看在眼里。院门口的树后正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人,正是那个短胡茬将军,他左手紧握胯刀的刀柄,右手握成拳头,抵在树干上,正远远地冷眼看着坐在桌边的二人。虽然一路上,公子瑾都没有和璃儿同乘一辆马车,但只要到了歇宿之时,璃儿定会来寻公子瑾,嘘寒问暖,公子瑾却始终不以为意,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更何况之前,公子瑾还将公主弄哭,想到此,短胡茬将军不禁深吸一口气,脸侧的咬肌一起一伏。
一个士兵走到近前:“将军,已经全部整理好了!”
短胡茬将军没有答话。
士兵顺着短胡茬将军的目光看去,继而忿忿不平地说道:“哼,我鄢国有的是英勇威武的男儿,真不知道公主看上他哪点……”
短胡茬将军猛地转身,扬起手臂,一个巴掌精准地甩到了士兵的左脸上,士兵猝不及防,栽倒在地,一边捂着火辣辣的左脸,一边不解地看着短胡茬将军。
“将军……”
“住口!难道你是想说,公主眼光不济吗?”
“属下不敢!可是他……”
“他迟早是国婿,是公主的夫君,就算他再不堪,也是公主的心上之人……”
“是。”士兵从地上爬起来,仓惶离开了。
“祖厚!”璃儿此时从亭中跑了过来,抬头看看短胡茬将军,又狐疑地看看跑走的士兵,接着又笑着问短胡茬将军:“阿厚,你在干什么呢?我刚才看你就站在门口,可是喊你好几声你都没听见。”
“公主有何吩咐?”祖厚毕恭毕敬地抱拳道。
“阿厚,国婿想吃汤饼,得去市集上买。”
“好,我这就派人去。”
“哎,阿厚。”璃儿拉住了祖厚的胳膊:“国婿叫我亲自去买呢,所以……你先去侍候国婿一会吧,等我回来。”
“什么?他竟然……”祖厚额头上青筋直跳。
“阿厚!国婿不喜生人拿来的食物,所以才央我去的。”
“那也没必要你亲自……我派人去买,到时你给他,就说是公主你买的。”
“阿厚,还是我亲自去罢,国婿一路上都冷冷淡淡,想必是在心里埋怨我,因为我的一时任性,就害得他离开故土……现在……”
“可是公主,这一路上你是怎么对他的,他又是怎么对你的?!他……”祖厚忍不住打断了璃儿。
“阿厚!别说了!”
“……好吧,那我派人跟你一起去。”
“好。”
祖厚虽怒火中烧,却也无可奈何。他深知公主的秉性,公主自幼在深宫中娇生惯养,喜欢的事一定要去做,喜欢的东西一定要得到,而为了喜欢的事,亦愿意付出一切。此时的公主谁也劝阻不得,祖厚只好派人与公主同去,自己则定了定神,朝桌边那人走去。
公子瑾坐在桌边,左手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比划,右手支在桌上扶着额头,正昏昏欲睡,忽觉桌上的茶杯和水壶被人极快地拿起,紧接着一阵水声传来,随后桌子发出“嘭”的一声响,公子瑾感到整个人都被震了一下,抬眼一看,只见一杯水被重重放到了桌上,水面还在剧烈的晃动着,溢了不少在杯边。
公子瑾看看桌上的水渍,又看看旁边的来人,那人个头很高,公子瑾几乎把头仰到了最高,才看清来人又是那个见过几次的短胡茬将军。
公子瑾细细一想,自己弄哭公主那时,此人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敌意分明,这几日每当公主来找自己,此人便会在一旁虎视眈眈,刚才又看到他站在公主背对的方向,朝这边看来,这才有意支走公主,公主刚走,此人便迫不及待前来“示威”,丝毫不忌惮自己的身份。胡介之前说的果然没错,公主的身边人,并不像公主一样会轻易地“善待”自己。
想到此,公子瑾嘴角轻扬,心有判断。
“如此无礼,不怕本王治你的罪吗?”公子瑾坐直身子,不去看他。
“你与公主尚未成婚,算不得真正的的国婿。”祖厚平静的说道。
“哦?那本王就去找公主,告,你,的,状。”公子瑾有意一字一顿地说。
“……”祖厚的喉头上下滚了滚。
公子瑾看他不出声,站起身来,继续说道:“本王知道你,你就是那日败于我军的主帅吧?怎么,一轮到你带兵这仗,就败了?”
“……你怎么羞辱我都没有关系。”
“这怎么会是羞辱呢,本王知道那日是因为公主的原因,所以本王是要感谢你,要不是那日攻城时你带上了公主,本王和公主也不会见面。”
“可你不该如此对公主。”
“有什么不该?本王哪里做的不妥吗?”
“你!……早知如此,那日我就不该同意公主的请求!”
“公主的请求?”
“没错,公主一时兴起,央我出征时带上她,还说国君已经同意,我拗不过公主,便给了公主一套副将的行头,让她跟在我身边,没成想攻城那日……”
“虽然你是主帅,但公主岂是你说带就能带的?”
“我自幼便是公主的护卫……”
“所以你问也不问,便带上了公主,那日攻城失利后,还挨了几百军棍,替公主受了罚?”
“你……你怎么知道这些?”
“自然是公主告诉本王的。”
祖厚叹了口气:“公主连这也告诉你,那看来公主的确已经把你当成了……”
公子瑾原本以为这和番是鄢国的什么阴谋,不然为什么非要大费周章地让“自己”赘娶公主,却没想到这一路上公主对自己如此尽心,不像有意为之,再加上这小将军目光真诚,言语铿锵,也不像故意演戏,两人的话交相验证,公子瑾终于弄清事情原委。原来祖厚是鄢国大将之子,与公主自幼相伴,当公主得知祖厚请命带兵后,便让祖厚带上了自己,想去战场看看,攻城之日,公主瞧见了在城墙上督战的“自己”,便对“自己”一见倾心,而祖厚因顾及公主的想法导致兵败,回去之后,祖厚便将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独自受了罚,鄢国国君一向对女儿有求必应,就连婚姻之事也是只管顺从女儿的心愿,因此才要求让自己赘娶公主。
与祖厚明枪暗箭地交谈了许久,公子瑾已断定,此人常在公主身边,且在军中威望极高,只要拿下他,今后许多事情会方便很多。估摸时间差不多了,公子瑾便时不时瞧向院门口,眼看一抹翠绿闪过,公子瑾立马举起桌上的水杯,有意在祖厚脸前晃了一圈。祖厚以为公子瑾要将这杯水泼到自己脸上,下意识地用手一挡,却没成想这一抬手便带倒了公子瑾,公子瑾“哎呀”一声就坐到了地上,一杯水也尽数打翻在身上。
“阿厚!你干什么!”一声嗔怒传来。
只见璃儿提着一个食盒,快步跑来,将食盒在桌上一放,就伸手去扶公子瑾,关切地问道:“没摔着吧?”
公子瑾顺势从地上站起来,拍打着被水打湿的地方:“没事没事,都是我自己不小心,我想,祖将军也不是故意的。”
祖厚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公子瑾。
公子瑾看他这副目光,又说道:“刚刚祖将军给我倒了水喝,我端举起来正要喝时,却不慎打翻了,辜负了祖将军的好意,真是抱歉。”
“阿厚,你……以后别再这样了。”璃儿看了一眼祖厚,很快扭过头去。
“……是,公主。”祖厚看看璃儿,无力地张了张嘴,只好转身快步离开了。
“有没有摔到?”祖厚离开后,璃儿又关切地询问道。
“我没事。”公子瑾偷偷瞄着祖厚的背影在墙后彻底消失,便将璃儿拉到桌旁坐下,打开了食盒。
公子瑾愣了愣:“只有一碗?”
“是呀,我找到汤饼摊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老板急着要收摊,我拉住老板求了好一阵,给了他五倍的银钱,他才答应给我做的,我担心你挨饿等我,就只让老板做了一碗。”璃儿的语气中难掩失望,但她仍催促道:“你快吃吧,不然要凉了。”
公子瑾笑了笑,将那碗仍在冒着热气的汤饼端出来,放在璃儿面前:“这碗是给你吃的!”
“啊?给我?”璃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公子瑾一边把筷子拿出来放在碗边,一边轻声说着:“这几日一直在戈壁中行走,军中只带干粮,看你一路上都是食而无味,我料你定是爱吃汤食。”
一丝惊喜的表情浮上璃儿的面庞,公子瑾见璃儿迟迟不动筷,便将筷子塞到璃儿手中:“唉,你一路上只知关照别人,却不知照顾自己,所以,这碗汤饼,一开始就是想给你吃的。”
璃儿这才露出一个绚烂的笑容,开心地夹起一筷放在嘴边,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疑惑地看着公子瑾:“那你为何执意让我自己去买?”
公子瑾凑到璃儿耳边,故弄玄虚道:“因为……这样才能买到最好的汤饼啊!”
璃儿噗嗤一笑,二人有来有往,言笑晏晏。
祖厚愤愤地一口气走出院子,一拳砸在树干上,树干顿时出现一个碗口大小的坑,龟裂的树皮掉了一地。祖厚充血的眼睛冒出一团仿佛能够穿透一切的烈火,直射向院中:
“我祖厚,恩仇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