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尚低头上前:“王上,臣有一计,可暂缓民怨。只是……”
“说。”王上显然没有太多耐心。
文尚行了一个大礼开口道:“自……师妹以死谢罪以来,名下产业渐渐收归国库,可家大业大恐怕一时半会不能盘尽。不如先暂缓盘点,利用他们在百姓中的声望,再联合各地官员,开仓放粮。取得民众的信任臣服,解燃眉之急。”
……以死谢罪……好一个以死谢罪……陈墨的心闷疼到不堪其重,微微弯下了腰身。
坐在大殿之上的帝王也不知为何皱起了眉头。
那名唤犀渠的青眼男子见状拉了拉陈墨的衣袖,起身拱手道:“王上,此事和之前朝廷下令盐铁官营有所冲突。不如派微臣出兵镇压,流民而已,不出半年臣定能抚平叛乱。”
帝王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案:“半年?半年之后将近入冬,等流民再次涌出继续镇压?还是在本王分兵镇乱的时候,等歹人趁虚而入?”
“陈墨,明日与我出宫部署,就按文丞相所言之法。”那帝王似是想起了什么,又暗下了眼神,“都下去,本王累了。”
几人起身行礼,便和侍者一起退出了大殿。
那高高在上的帝王一挥袖,全殿的烛火应风而灭。
这永生不灭的魔族帝王,敢逆天而行。却不敢在众人面前表露一分异样。只能独自一人在漆黑里怀念着另一个人的过去。
没错,自己放不下的只有过去。帝王在心里肯定着自己的想法。他堂堂魔族之首怎么会对一个弃子念念不忘,他只不过是……只不过是想想过去而已……
翌日,陈墨早早着了便装在宫外偏门等候。
不久就看到了那个着便装也依然惹人注目的帝王从偏门走出。
他附身行礼,被帝王虚扶一把:“陈墨,出了宫门,就有个出门的样子,还叫我枭掌柜就好。”说完翻身上马,“走吧。”
陈墨拱了拱手,二人策马奔城外而去。
赶了两三日的路,主仆二人来到了林潇生前在兖城的住处。
现在这里已经被改成了商会,朝廷便是在这里清点林潇分布在各地的产业,再收归国库。
当然如此之大的产业只不过是各个掌柜来此做好交接改名换姓而已,朝廷也无法一时间抽出这么多人来管理这庞大的商业帝国。
陈墨与帝王下马进门之时,众人大都熟悉陈墨,未受到什么阻拦。
来到主屋屋前便有侍者进门通报。不多时候侍者引着一名面色黝黑,身材矮小,一双眼睛闪着精光的男人出来迎接了。
“哈哈,陈墨!”那男人毫不认生,伸手便拍了陈墨一下,“你小子做了大官忘了我们兄弟吧?哎?林掌柜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闻言,帝王僵在了原地。陈墨开口道:“林掌柜的……让我来把生意托付给新掌柜,从此他就是咱们的新掌柜了。”
“哎呀,快请进快请进,阿珍啊,来倒茶。”男人非常热情的将二人让进了主屋。
院子里嬉笑着跑过了几个小孩子,男人嘱咐道:“阿珍,把孩子们带后院去吧,我们谈点正事。”
那女人温柔的笑着点了点头,将茶点放下就出门了。
那见过天下奢华的帝王此时正仔细的打量着宅子。一如那人一贯的风格,院子并不极尽奢华,倒也布置得当,在商会这充满铜臭气得地方显得越发素净。主案上还摆着一把琴,琴身看上去有些年号了,不过打扫的甚是干净。
帝王将手扶上了琴弦:她是不是弹过这把琴?她师母是京都的名妓,她弹出的曲子也一定很好听。
陈墨在怀里拿出林潇的各个房契地契,放在了桌案上:“大壮,这是……林掌柜一部分房契地契,她不方便过来,你核验一下,没什么疑问的话就召集各位掌柜吧。”
那名唤大壮的汉子豪迈的说:“不用,陈掌柜你一直在朝廷里不知道,前几年林掌柜还没撂过挑子,只是这几年不知道怎得了再也没听到音信。约莫三年前吧,来打过招呼了,说是要换新掌柜的。咱们虽然把家底全交给了朝廷,但是一时半会这一大家子还改不了姓名,新掌柜的一来咱们就更放心了。”
陈墨心下没底,看了一眼身边的帝王。
那帝王不知道在想什么,仿佛没听到大壮的一番品头论足一样,让陈墨微微放下了心。
大壮见两人都不说话,也不喝茶,猛地一拍脑门:“哎呦,对对对。我这个人啊,记性太差了。嘿嘿其实也是有点久了,林掌柜的吩咐过。”转身向后堂喊了一句,“把林掌柜留给新掌柜的茶泡一壶拿过来。”
听闻这话,那帝王终于有了反应,看着人将茶水端上来,抬手尝了尝,就又愣住了。
大壮见二人终于有了反应,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和新掌柜相处的方式,滔滔不绝的说:“哎呀新掌柜的是不知道,林掌柜的信里都吩咐到了,这大红袍林掌柜一直没舍得喝。说是留给新掌柜,新掌柜就爱喝这个。还说掌柜的来肯定是有事需要弟兄们帮忙了,留了一封信件给新掌柜的。”
大壮正四处找信的空,那帝王已经拍案而起:“她凭什么!?”
陈墨心里一惊,企图赶快拦住那魔头。
大壮也是不明所以,满头雾水的看着新掌柜的不知所措。
那帝王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拂袖而去了。
陈墨别无他法,只能暂住在了大壮这里。
第二天,陈墨出门去联系各方人员。大壮在主屋内核对账目。
突然大壮觉得有些不对,抬眼新掌柜的已经站在离他不到四尺的地方了。大壮猛地被吓了一跳,心道这新掌柜的走路怎么没有声音。
只见新掌柜伸出手来:“给我。”
大壮不明觉厉:“掌柜的说的是?”
新掌柜明显脾气不是很好:“信,拿来。”
大壮赶紧翻出信件递给了他。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客栈,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要亲自出宫来办。只知道自己不能在刚才那个处处有着原主痕迹的地方呆太久。
他看了一眼手上的信,许是因为过得时间有些长了,封皮微微泛黄。
昨天的那种感觉,他不是第一次体会。
三年零七个月,在这并不算长的时间里,他身边建立了一个没有“林”字的“安全地带”。
除了他,无人敢提。
但是,他并非没有“安全”多少。手里的三千铁骑,国库的锋刀利剑,身边的臣子,甚至他手上的无数罪证……它们身上都印着“林”字。
而他最不能提及的那个字,在失去保护的地方刻得满满当当。丝毫没有给他喘息的余地……
终于在他喝那口茶的时候,心里的汹涌再也无法压制下去,变成滔天巨浪让他无处躲避。
陈墨很快将事情处理完了,在他述职完毕之后,那帝王问了个与此行毫无关联的一句话:“葬在哪儿?”
陈墨一阵怔愣:“还请王上明示。”
“林潇,葬在哪儿。”
京都十里外,乱葬岗。
那个年代墓地是非常昂贵且受权贵掌控的,无人打理的尸体和普通民众都会把人埋在公共墓地里。
陈墨带着帝王来到这个不符合二人身份的地方,在一凸起的小土包前站定。
那小土包与远处横七竖八的尸体相比,收拾的也算干净。还立了一个矮矮的墓碑,碑上什么都没有写,如果不细看有点让人觉得这只是一块凸起的乱石而已。
“怎么弄成这样?”帝王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无甚感情。
陈墨扭过头:“这便是附近能寻得最不受人打扰的地方了。”
想来林潇生前得罪了不少人,不敢署名也是正常的。
帝王没再说什么,轻轻伸出手,小土包上的泥土便在他控制下开裂不断翻涌。
陈墨怔楞了一秒,慌忙跪在了帝王面前:“王上,人已经死了,还请王上念在往日恩情让她入土为安吧……”
帝王不为所动,一掌拍晕了旁边的人。
深坑里,简陋的棺木渐渐露了出来。
帝王终于露出了一丝异样,对着棺木说道:“你赢了……”
说罢再也顾不上帝王的颜面翻身进了土坑。
泥土还在不断向下滑,他一手扶住棺木,一手揭开了棺盖:我终于要看见你了……
然而,棺内,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