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北门,晨曦的阳光下,一行绵延不绝的驼队缓缓从北门而出,驼铃悠扬,羌笛悠悠,走在向中原的官路上。
走过潼关,便是中原的腹地了。
一望无根,沃野千里,树木成林,河水碧绿,村落一个接一个,时不时有行人从路边走过,驻足观看。
此时,正是金秋季节,收获的季节,但却见在路边上讨饭的乞丐三五成群,向驼队伸出个黑乎乎的大碗来。
驼队走到村头路口,村子里的小孩们就跑出来看热闹。
看着一个个面黄肌瘦的小孩子,元天就想起自己的童年来,心中隐痛,于是便问随从要了一把小银子,从驼背上抛给他们。
但让元天感到奇怪的是,小孩子们竟然没有去捡那些银子,而是用眼睛死死的盯着队伍中的老兵,王剑。
“他一个老头子有什么稀奇?”元天不禁侧目望去。
只见王剑正一手拿着酒壶,一手不断从怀里摸出个什么东西扔入了口中,接着又滋的一声焖了一口酒。
再看那些孩子们,正不断的舔着嘴唇,喉咙在蠕动着,在拼命吞着口水。
就这样一路跟着队伍向前走,也不说话,就这样默默的看着。
“哦,原来在看老王头吃东西呢。”元天顿悟,便伸手向王剑:“老王头,你吃什么东西,给点我,好么?”
“东西?”王剑一笑,便从怀中掏出一包胡豆,递给了元天。
“哦,真香。”
元天拿起纸包,就抛给最近处的一个小孩:“你接着。”
可是,一扔,却全散了,撒得一地都是。
孩童们一拥而上,伸手从地上捡起散落的胡豆就往嘴里塞,也不管胡豆有没有泥士。
但却有几粒胡豆滚到了路中间,骆驼的大脚正好踏过。
却见一个小孩不顾一切的冲了过来,也不理会行走着的骆驼,弯着腰就去捡那几颗散落的胡豆。
“危险!”眼看骆驼的蹄子就要踏到那小孩,元天不禁叫了起来,手中的鞭子猛的挥出,鞭子一甩就缠住了小孩的左脚,一扯,就生生将他扯了出去。
让元天生气的是,这小家伙却不顾一切的从地上捡起一粒胡豆,抓得紧紧的就是不松手。
“停!”在前头的李铁头猛勒绳子,驼队终于停了下来。
“你这是找死么?”元天从驼背上跳下,骂。
小孩们看见他一身锦袍,腰间还挂着把佩刀,赶快一哄而散,躲到了路边草堆后面,田埂下面,不敢抬头。
“你?你这是?”元天看着被鞭梢缠住脚的小孩,只见他瞪着一双大眼睛警惕的看着元天,而一双小手藏在背后,似乎有什么重要东西怕被人抢了似的。
元天不禁打量了小孩一眼,只见他很瘦,脑袋很大,一双眼睛更大,身上穿着破衣服,光着小脚,小脚丫黑乎乎的,一脸倔强。
这表情,就像我小时候一样。元天不禁又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样子,就像这小孩一般。
于是,吸了吸鼻子,把鞭梢松开,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的道:“你干嘛这般大胆呢,要是被骆驼踩着了那就麻烦了。”
小孩也不说话,而是低着头,任凭元天说话,像个哑巴一般站在元天面前。
“小哑巴?”
元天想起在十里堡,大家都这样叫他,而面前这个小孩,难道真是个小哑巴不成?
我就不信邪了,居然不说话。
于是,元天向老王头招招手,老王头自然明白元天的意思,赶快从驼背上打开一个包子,从里面取出两块香喷喷的切糕过来。
里面有干葡萄和核桃仁,花生干,一看就让人有想吃的欲望。
“想吃么?”元天拿起,在他的面前晃了晃。
但小孩只是用一双大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两块切糕,但却不敢动。
元天顿时笑了,一把扯过他的小手,放在小孩的手中:“没事,给你吃的,快拿住。”
小孩紧紧的拿着切糕,也不吃,而是舔着嘴唇感动的望着元天。
四眼相对,元天问:“干嘛不吃?”
此时,躲在路边的小孩看到元天发切糕了,赶快围了过来。
羡慕的看着抓着切糕的小孩,怯怯的说:“他想省着,用来养他的小妹妹。”
“小妹妹?”元天望向说话的大男孩。
“是的,他的妹子叫小草,一岁了,他爹让陈坏水打死了,他娘又让陈坏水卖到县城窑子里去了,他家就剩他兄妹俩了。”那大男孩怯怯的道。
“哦,那他妹妹呢?”元天又问。
那大男孩回头,向路边的小孩招招手。
几个小孩便抬过来一个破篮子,只见里面躺着个婴儿,小脸脏兮兮的,头发都结成一绺绺的了,小嘴吱吱哇哇叫着,但还不能说出成句的话来,身上披着烂布条,小手枯瘦,一双眼睛望向元天,楚楚可怜。
元天摸摸她的小头,叹了口气。
那小孩看见妹妹被抬了过来,赶紧上前将篮子接过,细心的将切糕咬下一小块,在嘴里嚼碎喂给了婴儿吃。
“月光光,照地堂,虾仔你快高长大啰,阿娘要帮阿爷织网织到天光。。。。。”
一边喂,一边还哼着歌调不连贯的儿歌,那声音既低沉又让人心痛。
这歌儿想必是他娘亲教的吧?
驼队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话,而是望着那小孩在喂那瘦小的婴儿,默默的抹着泪,听着那凄美的儿歌,有人开始抽泣了起来。
“谁的牲口,居然敢啃我家的庄稼?”就在此时,却传来一声爆吼。
原来队伍停下之后,那些骆驼闲的没事就吃起路边的野草来,没想到这野草也是有主人的,这不,被触犯了利益的苦主出现了。
一个身材雄伟的汉子拦在队伍前面,此人上下一般粗,如同水桶一般,身穿元色丝绸直棳,头戴瓦楞帽,四十来岁年纪,生得凶神恶煞,身后还跟了几个横眉冷目的夯汉。
“陈,陈管家来了……“孩子们小声嘀咕着,一个个都不敢抬头,但也不敢乱跑,也不知道是谁家的管家,竟然有如此威力。
“谁的牲口?谁的!”夯汉们也跟着吆喝,似乎根本不把这支队伍放在眼里。
“老子的牲口,咋的了,想讹人,你找错人了!”王剑一抖马缰过去答话,他是老油条了,故意不提官方身份,想激这个恶霸做出更猖獗的行动,以便名正言顺的办他。
管家冷笑一声,扯过一张条凳坐了下来,翘起了二郎腿,慢悠悠的说:“我管你是谁,你们这么多大牲口,又带了这么重的行李,从我陈家庄过,踩坏了陈大善人捐资修的路道路,糟蹋了大善人家的庄稼,就得赔。”
“那要是不赔呢?”王剑抱起了膀子,嘴角浮上轻蔑的笑。
“不赔,不赔就别想走!”
王剑回头看看身后庞大的队伍,数百匹骆驼骡马,几十辆大车,几百号人手,穿盔甲的护卫,飘扬的旗帜,这能是一般的商队么,这一看,就明明知道是官府的队伍,怎么河南乡下一个土财主的管家带了两个狗腿子就敢拦路,中原的事儿,想不通啊。
大队人马岂能因为几个宵小之辈就被拦下,王剑不禁冷笑一声:“小的们上,给我打!”
五个早已按耐不住的护卫立即扑了上去,揪住那胖管家放翻在地,抬到路边田埂下,先拿硬头皮靴狠狠踹了一顿,然后用马鞭子狠抽,七八鞭子下去,丝绸直棳就变成了布条子,胖管家背上横七竖八隆起好几道触目惊心的肉条,人疼得杀猪一样的叫,两个狐假虎威的夯汉早就跑的不见了踪影。
大队继续前行,对于那一对可怜无助的小姐妹,元天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拿出一锭银子放在他面前,摸着小男孩的头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里还有人么?”
小男孩看着这枚亮光闪闪的马蹄形金属,一副茫然的样子,显然是这辈子都没见过银子,但是直觉告诉他,这是好东西,小孩拿起银子,终于开口说话:“我叫小树根,家里只有个出嫁的姑姑在邻村。”
“嗯,树根,这是银子,五十两的银锭子,拿着银子,带着妹妹去找你姑姑吧,好好活着吧。”
说罢,元天翻身上马,追随大队而去,树根拿着银子和切糕,呆呆的望着渐渐远去的车队,忽然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主公,为什么不派几个弟兄去把那个什么刘大善人给宰了?这种祸害留着也是为害乡里。”王剑不解的问道。
“咱们又不是地方官,只是个过客而已,怎么能仅凭几个孩子的一面之词就杀人,很多事情不是杀几个人就能解决的,为非作歹的所谓善人多了去了,能杀尽么?”元天淡淡的说道。
王剑无奈的摇摇头,道:“我去前面探探路。”随即猛抽一鞭,疾驰向前去了,看不出这老头年龄不小,心性依然和年轻人一样嫉恶如仇。
元天何尝不是如此,但他身为领军人物,一言一行关系重大,很多事情不得不隐忍,不得不考虑长远的后果,这位陈大善人的德行,从他的外号,和他管家的作风上就可见一斑,死有余辜那是肯定的,可是这里是中原啊,大周的腹地,随随便便杀人可是会带来无尽的麻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