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夏业秋看见摔倒在地的元天时,看着他的背上,血肉摸糊,衣服已经跟着血肉粘在一起了。
那背上,十几颗乌黑的弹丸赫然的出现在皮肉之间。
夏业秋瞬间泪奔,她终于明白过来,元天为什么将她扑倒了,不是为了男女私情,而是为她挡子弹,挡死。
这样为自己奋不顾身的男人,多么值得托负终身呀。
夏业秋一边流着泪,一边叫:“元天你真的是个傻子,挡了这么多子弹,受这么重的伤怎么一声不哼呀,你这是傻了么?”
说着,一把抱住元天,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哭声凄丽,让人无不动容。
可是元天一动不动,一点反应都没有,夏业秋哭得更伤心了,她大哭大叫:“元天呀,你不能死呀,你死了我怎么办呀?你难道忍心丢下我一个人么?”
那俊丽的脸,沾着尘埃,一哭就成了个大花脸,现在更是涕泪横流,伤心欲绝。
她最后,把元天平躺在地,朝他磕了几个头:“元天哥,再见了,我真笨,连你也保护不了。。。。。”
正哭着,却见躺着的元天的手指动了一下,双脚也蹬了几下,身体也在动了起来。
“不可能吧?都中了这么多火弹,难道还能活过来呢?”夏业秋哭着就找来一堆石头欲将元天盖上。
可元天一个翻身,就睁开了眼睛,艰难的爬了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到底谁死了?”元天抹了把脸上的鲜血,望向夏业秋,问。
“元天原来你还没死呀,那是太好了!”夏业秋欣喜若狂的猛扑上来抱住元天,疼得元天一咧嘴,刚才他体力透支过度,又流了很多血,短暂的休克了一下,事实上那点火铳造成的伤害对他这种猛人来说不算啥大事。
“这是?”元天拿起救生圈狐疑的问道,随即看见夏业秋光洁圆润的小腿,顿时明白了,中原风俗不比西域那圪垯,别说是暴露两条小腿了,就是整天大腿露出来,再奉送肚脐眼的服装都是不稀罕的,所以元天没有任何的惊讶。
夏业秋看着元天没有看她,微微有些失望,又正色道:“你还行么?咱们现在要从水路脱身,经秦淮河抵达江边,如果能找到船只最好,不行的话只能横渡。”
元天咬咬牙:“我行!”
两人下水,夏业秋在前面游,元天套着救生圈在后面跟着,他天资聪颖,跟着夏业秋的步调摆动手脚,自然而然的就使出了狗刨的姿势,两人借着水流的方向,慢慢向西游去……
天微微亮了。
……
南门外一场浩劫,简直惨不忍睹,尸体遍地,横七竖八,血流成河。
官兵们发射的火箭酿成了一场火灾,焚毁房屋无数,死伤累累,繁华的南门外大市场也变成了一片白地,幸亏天亮的时候下了一场雨,浇灭了火灾,要不然还不知道烧到什么时候。
满地泥泞,失去了房屋、亲人的百姓们在瓦砾废墟中翻检着还能用的物件,不少人痛哭失声,但他们的悲鸣是传不到皇帝耳朵里去的,因为陛下已经回宫了,说好早上接见两个儿子的,君无戏言不能失约。
追捕了一夜的官兵们却是大获丰收,骑士们趾高气扬的端坐在马上,战马的脖子上挂了好些个面目狰狞的首级,这是他们的战利品,至于到底是斩杀的反贼脑袋,还是那些可怜百姓的脑袋就不得而知了。
城门外堆积着无数死尸,有官兵的,也有反贼的,昨晚一场仗打得太乱,参战营头太多,再加上反贼也穿着号衣冒充官兵,所以极难区分,朝廷没有精神去做这个事情,索性都交给大报恩寺的和尚来处理。
和尚们自然不会亲自做这等龌龊的事情,大报恩寺的人有钱的很,他们拿出银子雇佣那些失火失去家宅的人来干活,一时间报名者无数,倒也算是做了件善事。
夏天尸首发臭的快,到了中午的时候就已经有些味道了,苍蝇嗡嗡的满天飞,民夫们们脸上罩着布,将尸体以及各种残肢断体抬上木板车,慢慢拉到乱坟岗子上葬了去,和尚们在一边念经超度他们。
乱坟岗子就在南门外雨花台,这里已经草草挖了几个大坑,一车车的尸体拉过来,抛进去,随便盖上点土就算完事。
一辆木轮平板车艰难的驶了过来,拉车的是个妇人,后面还有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跟着推车,车上只放着一具尸体,这是因为和尚们按件支付酬劳,娘俩实在柔弱,拼抢不过别人,只抢了这具囫囵尸体。
这具尸体很惨,身上到处是深可见骨的伤口,两条腿的膝盖以下被砸成了肉泥,已经捡不起来了,还是那男孩拿盆给舀起来的。
“娘,这个人的腿咋没有了。”小男孩扶着车子问道。
“他死了。”妇人擦一把额上的汗,简单答道。
“那他和爹爹一样,也能托生到富人家么?”小男孩继续问。
“能啊,托生到员外老爷家里,就再也不会挨饿了。”妇人停下脚步,喘了几口气,拿出葫芦喝了一口水,骄阳似火,晒得她汗流浃背,忙和一天就是为赚几个辛苦钱,若不是丈夫死了,房子又被一把火烧掉,她是不会带着儿子来干这埋死人的埋汰活的。
“娘,他死了咋还能动啊?”
妇人狐疑的扭转头,儿子天真无邪的眼睛看着她,不像是在撒谎。
再看那具尸体,干涸的嘴唇竟然一张一翕,发出些微弱的声音来,妇人将车停下,伸头过来仔细倾听,说的不是汉话,但可以确定的是,人还活着。
妇人立即拿起了葫芦,将葫芦口凑到了那人的嘴边。
几口水灌进去,那人的嘴唇砸了砸,眼皮似乎也动了动,妇人确信他确实还活着,顿时兴奋起来,招呼儿子:“快,推车!”
妇人心急火燎的将板车拉到管事的和尚面前,顾不得擦拭满头汗水,气喘吁吁地说:“师父,这个人……这个人……这个人还活着。”
满脸肉拓油的肥胖和尚正坐在树下的藤椅上看着民夫们干活,身后站着两个泼皮帮他打扇,听到妇人说话并不惊讶,拿起小茶壶兹溜喝了一口,不紧不慢的说:“还有口气?”
妇人道:“是啊,还能喝水呢。”
和尚一皱眉:“有口气也活不了,抬走埋了。”又对身后跟班道:“赶紧给我撵走。”
妇人惊呆了:“可是……你们是出家人啊……慈悲为怀……”
跟班抢上来,连推带搡将妇人推开,妇人无奈,只好拉着板车离开,来到计算工钱的地方,伸手想要一个竹筹,埋尸体是按件计费,一具尸体一个大子儿,可是坐在桌子后面的先生却一瞪眼:“让你拉尸体你拉个活人来,不给!”
妇人欲哭无泪,这世道是怎么了,难道救人也有错么,这些人还是大报恩寺的和尚么,怎么看起来都像是地狱里的判官一样狰狞冷酷。
“还愣着干啥,把人扔进去。”有人提醒妇人。
“可是……他还活着啊。”妇人道。
有那好心的人劝道:“大妹子,你就别自找麻烦了,好人都顾不过来了,还管死人,这人虽然还有半口气,但是救不活的。”
妇人低声呢喃着:“那可是一条人命啊。”她无奈的看着板车上的男人,默默地叹了口气,过来拽住他的肩膀想往车下扔,可是那一瞬间,她突然想到了自己的丈夫,当年也是被人家打到满脸鲜血,奄奄一息,活活在床上躺了三天才死。
妇人的手忽然停下了,过来帮她搭把手抬尸体的好心人纳闷道:“大妹子,你咋的了?”
“这个人还活着,咱哪能活埋人啊,和尚不管,我管!”妇人不知道哪里来的毅力,斩钉截铁的说道。
“大妹子,你失心疯了吧,这个人伤的这么重,就算医活也是个残废,再说你哪有钱请郎中啊。”
“总会有办法的。”妇人执拗起来八匹马都拉不回,居然就这样拉着板车回家了,乱葬岗子上干活的人看了都叹气不已。